“走了吗?”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康熙手指轻颤抚着刚刚那人坐过的地方。

这……便是倾城一笑吗?看着晨光中胤禟狡黠的笑容,胤祥心底泛起的酸涩也不禁带了几分释然,能让四哥牵肠挂肚的自然是世间罕有才是。自己……终不如眼前之人,“九哥,皇阿玛只是吩咐来看看你,可没说一定要我带你回去。”

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阿布身边多了一双马靴,“这位兄弟可否借地方容我歇息片刻?”

曹寅与李煦没想到胤禟会放过他们,那夜之后惟晓得胤禟上过一道密折,可里面到底禀奏了何事却没人知道,只是……自康熙四十二年起,他二人开始奉旨隔年轮管两淮盐务,凡四次。

曹寅抬眼看向四爷,却见他只顾品酒仿佛未听见几人之言一般,眼光复又转到胤禟一处,他倒是带了几分探究看着自己,心中一番计较只觉胤禟这提议颇为唐突,让自己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李大人好阵仗,这两位竟然肯做你的跟班。”揶揄的看向李煦,一双手却把玩起茶盏。

“原来你是五哥门下,你回京后替我问声好,告诉他胤禟挂念他,切不可怪罪你,稍后我自会有书信与他详述。”强撑着说完话,眼前一片昏花,“你的名字?”

此言一出,我俩相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让进来的清尘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闻言我心中一惊,酒已然醒了大半,目光凛冽的看向张鹏翮,“张公此话何意?”

“奴才明白。”宇成见我如此亦不敢再做调笑,神色顿时带了几分肃穆,“那么良地是不是还要大量囤积私盐呢?”

是了,今儿是五哥的生日,最应谢谢的便是这个人,眼下却不能亲自跟他贺寿,不知工部的差事忙不忙?也是个不知爱惜自己的人,若是在眼前还能说说,如今隔着千山万水的,只能遥祝他岁岁平安,“宇成,可将我的话带给福晋了?千万不要露了我的行踪,要她万事小心。”

踉跄着向外走去,纸团自手中滑落,蕙兰顿住身影愣愣望去,微微摇头自嘲而笑,转身离开再不敢看书房中任何一物,这里你夜夜流连,这里我苦苦守候,可你我终是差了半点缘分,果然是半点不由人啊……

“好……”怀中人声音微滞却还是应了下来。

行至八爷府邸早有人通传,一众阿哥聚在门口等新人落轿,我端坐马上看着红光满面的八爷三箭齐发落了轿帘,这才下马牵了茗烟的手将她送到八爷眼前,不理会他追随的目光,揽过老十的肩头兴冲冲的向内走去,眼见十三急匆匆迎面走过来,一把拉住他朗声说道,“八嫂都下了轿你才来,也不知混到哪儿去了,这会子着急有什么用,还是和哥哥们一处乐呵乐呵算了,一会儿闹洞房自有你用武的地方。”

“你啊,要承情的地方多了去了。”宜妃捻起帕子抿嘴笑道,“你的宅子还指着你五哥好好打理呢。你若不好好谢他,仔细到时候门口差你一只狮子。”

李德全朗声说道,“皇上口谕,众阿哥乾清宫议事,各宫主位无谕不得随意走动传语,宗室命妇即刻离宫,不得有误!”

各宫主位纷纷附议,康熙原本就想趁此机会给成年阿哥指婚,如此一来倒也便宜,索性颁了口谕以‘月’为题,命众阿哥秀女赋诗作词,一时间乾清宫寂静无声,墨香四溢。

一把扳过垂首的身姿,灯火通明的宫室中,胤禟一张脸因酒醉泛着异样的红润,一双凤眼带着不明的伤楚,康熙只觉得记忆中的容颜与眼前人有了瞬间重合,“是你吗?终肯回来吗?容若,你回来寻我了是吗?”

脑海中闪过莫名旋律,人不受控制的将短笛置于唇边,一首舒缓曲调幽幽而出,我随着旋律轻挪脚步,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顾盼生姿,乱了月色,扰了人心,也让不远处车撵中的人惊了魂……

“你……”茗烟在人前哪受过这样的闲气,平日里奴才们大都是唯唯诺诺,哪像这市井之徒胆敢言语轻薄,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顶回去,索性顺手抄起眼前的花瓶想要砸下去。

宇成略一思量,“不远,两条街外就是和硕额驸的府邸。”

“小九?”八爷见胤禟眼神空洞,表情僵硬,只觉得背后的事情万分紧要,不然这个弟弟断不会如此。

神武门前,我们终于停住脚步,大口喘气看着对方笑再次朗声而出,彼此都被内心的满足感填充,不理会守卫的窥探,也不理会宇成与常玉的惊愕,我们就那样笑着看着,尽情宣泄着彼此的情感,了然在心间!

“你啊!”八爷目光澄明的看着我,“何时才能长大呢?”

“回五爷的话,宜妃娘娘备了晚膳,想请两位爷过去呢。”张起用转头看向我,“正好两位爷在一处,倒是省了奴才的腿脚,要不说九爷心疼奴才呢。”

为了谁,与你何干?!反手扣住五爷的脉门,一个旋身将他翻倒在地,“上一次还没有练完不是吗?哥哥要不将弟弟再摔个够?!”

闻言,莫说是茗烟就是我也禁不住自心底泛起一阵冷意,这里果然是个人情冷漠的地方,青梅竹马固然没有好结局,可人心谋算若连自己的子女都要算计进去,还讲什么礼义廉耻?一个个成日里带着虚伪的面具过活也就罢了,却还要扼杀鲜活生命的希望,当真可恨!

户部的确是个戒急用忍的地方,自己虽为皇子却也要看朝中大员的脸色行事,每日里一睁开眼便觉跟前摇晃的都是伸着手的补子服。要钱的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军费不能不给、赈灾不能不准、弟弟们分府娶亲哪一样能少了支出?虽然也有皇阿玛的体己银子贴补,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皇阿玛一时兴起的赏赐最是头疼,皇恩浩荡却让自己每每都有提不起气来的感觉。至于各省的赋税、官员的借贷,要起来更是艰难,哭穷的哭穷、喊冤的喊冤,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不说,还不能摆出皇子的威严,唯有看着千疮百孔的账册暗气暗生。

屋内灯影空摇,屋外月色凉薄,满园浸在无尽的悲怨之中,唯有一声‘胤禟’随夜色淡淡弥散开来……

“四哥,那个……您能捡着最不要紧的差事给弟弟吗?”我努力让脸上的笑容继续绽放,手却紧紧拉住八爷不肯放,“八哥,你替弟弟说说话,我这个榆木脑袋实在是不开窍,要是当不好差事,又该挨罚了。”

我的个天啊,这一次轮到我噎着了,不能说话啊,不能!脸红脖子粗的窘相,惹得满屋子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五哥,谢谢。”真诚、认真,不管你懂与不懂,你的话救赎了我的心,亦或者是你的话给了我走出心门的钥匙,“既然活过来了,我就要活的真实认真。”

我恬然一笑,“皇阿玛!”

“小九?”八爷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踉踉跄跄向后倒去,再伸手已然扶不住我的身子。

伸手捂住额头,这个九爷还真是……无语啊!都快十四了,怎么还是个没定性的家伙,书上不说这些个皇子阿哥都是少年老成吗?

那人略一沉吟,“朕之十七子,赐名礼!”

停了手中的动作,八哥直起脊背望向香烟缭绕中的牌位,“你不过是想问我,那鄂尔泰究竟因何而丧命。现如今,我能够告诉你的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其他的还不说的时候。”

“胤礼中毒那夜,你为何对我穷追猛打?”这一声问多少我都是带了委屈,忍了这多年却还是想要知道其中的答案。

“小九,有的时候取舍是件很难的事情,针锋相对也不见得就有祸心。”八爷转过头定定看着胤禟,“对你,我无愧于心。”

“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觉得他眼中澄明一片。

收回目光,八爷复又看向裕亲王的牌位,“他与皇阿玛几十年来总有嫌隙,谁又能说清楚他们之间的曲直?不过是都将容若放在了心里,可是放在心里有错吗?胤禟,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不是承诺,而是我穷极一生想去做的事情。”

听得他这番话,我心思回转只觉得坐立不安,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八爷一把拽住了衣袖下的手,两枚扳指碰在一起,自指尖传递的温度让我一下子顿住了身形,“你这又是做什么?”

“胤禟,你心里面有我。”八爷语气轻缓而笃定,“新婚之夜是我亲手为你带上了这枚扳指,月华之下你倾城一曲此生不敢忘!这多年我尽全力守护茗烟只因为她是你对我的嘱托,即便知道她的恨,即便知道她会阻了我的前路,却也没有难为她半分,我宁愿她恨我一世,也不愿让她面对真相的残忍。伤了她,便是伤了你!”

那真相又是什么呢?你宁愿背负怨恨的真相又是什么?!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半句,隐隐觉得那个真相或许是我们都不能够承受的,垂下眼帘看向交握的双手,两枚墨玉扳指俱是泛着幽光,“为什么是我?”

八爷微微颌首,泛起淡淡笑意,继续看向裕亲王的牌位,“心。”

“为什么要说?”

“心。”

听他如此,便作势要将手挣出来,却不想被他抓的更紧,“知道了两位皇叔与皇阿玛的缘由,让我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今日当着皇叔的面将话说出来,也算了我这多年的心事。”

“这可是皇叔的灵堂。”

“也只有在此处说了,你才会信我。”紧紧握住胤禟的手,八爷只觉此生再不愿放开,“个中缘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啊,这里面的缘由还有谁能了解呢?帝王将相又怎样,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这前路胤禟走的并不比八爷轻松,轻叹一声,“江山与胤禟,你会选谁?”

静谧的灵堂中,再无半点声音,胤禟的沉默、胤禩的沉默,那隐隐压抑之下的暗涌,惹得满园哀怨却无从释放……

耳畔传来更声,天快要亮了,冲着裕亲王的灵柩俯身叩首,待抬起头来,我缓缓说道,“既然选择回来,我便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不管真相如何,都没有理由让你独自承受。眼下有些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待我问个清楚明白再做打算。”

八爷的手紧了紧终是放开,“你问的如今我答不出,但总有一日会给你一个答案。”

回转身向外走去,“其实答案并不重要,不过是依着想要回答时的心境罢了。你如今不答我,才是我最想要的。”

“胤禟,今后不要再唱歌了。”八爷在我身后说道,“那很危险。”胤禟,请允许我自私一次,实在不想让人看到那样的你,月华之下那长身玉立的姿态,只一眼便可沦陷一生。

脚步微滞,扶住门框,手带起衣襟跨步而出,浮云遮了玄月,便是满目晦涩。细想来,到如今自己就只为他独自唱过一首歌,转瞬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幼时胤禟与八爷间的种种,那彼此开怀的大笑、那不眠不休的守候……胤禟,你从来都记得是不是?你们的回忆,你们的交心,原来……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