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坐起身将外袍披到我身上,“皇阿玛吩咐‘他想怎样便由他去,切不可勉强半分’,若你不和我回去也是可以的。”九哥,这样的你,我不想与你并肩而立,也不想与你同时出现在四哥眼前,有些事输了先机,却不想再输了眼前,即便自欺欺人也是不行。

“那就祝大清江山永固,祝蒙古和睦昌盛!”举起酒囊,冲着月亮高声喊道,“愿天下亲如一家!”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康熙都会在乾清宫看着那件琉璃彩龙独坐一夜,即便南巡,即便去了沁园,即便微服去了胤禟在江南走过的每一处,却只觉思念日盛,心底不止一次问自己放他离开是不是错了?也会暗自埋怨这人躲得干干净净着实可恨!可……胤禟,你究竟去了哪里?

唤过宇成将索哈解了捆绑带到跟前,我转头冲曹寅说道,“这货色原本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以前仗着自家姑父的势力,胡天胡地的厮混,如今硕哈托获罪也让他知了轻重。胤禟有个不情之请,烦请曹公将这厮留在庄子上,一来可以留他一条贱命,二来也叫他尝尝辛苦。”

“收手?”我故作惊讶的看向他们三人,“这局可不是我开的,怎么李大人却来问我呢?”

看着隔岸的冲天火光,我冷笑一声,“毁了也好,今日所受种种,他日必定十倍奉还!”

“爷和姑娘顺便再去趟栖灵寺吧,奴才听说很灵的。”宇成收了账册,又来献宝,“反正离瘦西湖不远的。”

见如此张鹏翮也不便再拒,三人一起入了内堂眼前果然备了精致小吃,相继落座倒也相谈甚欢,我冷眼旁观清尘态度不卑不亢,举止做派俨然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落入这烟花之地?我这里因着容貌之故,对她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亲近,好奇心也渐渐被勾起,只道自家买卖来日必要帮她一帮。

一个月后,自我手中流出去的官盐已将杂质减少至三成,40文一斤的价格渐渐有了取私盐而代之的势头,这不免引起两淮最大暗桩李煦的注意,只是一时还探不出我的虚实,惟有按兵不动守势以待。

窗外细雨渐密,我缓缓将热茶吞下,想到康熙与容若,还有福全、常宁之间的纠葛,只觉这里怕也有不为人知的凄苦故事,元朝世子、前明皇帝,隔着国仇家恨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呢?!

“爷,已经出了京畿,寻处地方歇歇脚吧?”宇成在车外轻声问道。

蕙兰闻言双眸竟染了润色,声音轻颤着回说,“妾……我记下了。”

“马上就要拜堂了,太子和大哥都在花厅,四哥一准在那呢,你急个什么劲儿的,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老十大咧咧的说道。

“即便打也是儿子的福气,”我笑说着将宜妃的手送到脸旁,“就怕额娘舍不得呢。”

只一句惹得我眼眶发酸,‘万事有我’这就表示他信我,一句未问他却信我!笑慢慢浮上嘴角,轻轻移开头顶的伞,深吸一口气,“多谢安达,这雨不碍事,清爽得很,比站在屋子里干净多了!”

歌一曲、酒一番,众人微醉到处都是歌功颂德之声,心中不免有些厌烦。抬眼望去,茗烟立在德妃身后冲我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安然。我举起酒杯遥祝,笑却有几分晦涩,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谁是谁的良人,谁又是谁的金玉良缘?!

轻轻揽过胤禟置于怀中,康熙此刻生怕好梦易醒,只觉自己糊涂这一次也好,“十二年,轮回之间你从不曾回来,明知等待苦楚,却为何七日之殇要我用这多年来换!”

“哥哥,哥哥!”推开五爷,我旋转着自己,寂静的街道之上唯有我的笑声不断,“秋风起兮白云飞,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表哥!”茗烟委屈的看着我,“这奴才也太放肆了!”

无奈的看着宇成,这家伙,我有说要请客吗?哀叹一声,“果然是奴大欺主啊!爷这里还没说呢,你个猴精儿倒是安排好了!”

“走着走着就到这儿?”八爷好笑的看着胤禟,扯谎都不知道如何,“怎么没见宇成,难不成你把他丢了?!”

“胤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声唤出你的名字,我感念上天让你成为我的弟弟,却又怨念这一母同胞的身份!

长大了吗?!是了,是长大了,可是在这座皇城里那样的成长远远不及心智的成熟来的重要,你眼中的淡然在我看来却是万分凶险的,有的时候你的不争却不一定带给自己安全。这份不争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又是那样容易引人注意,这便是危险地根源,其实从本心而言,真的希望你永远都是我怀中那个需要人照顾的胤禟,“是啊,八哥倒是忘了,我的小九长大了!”

感觉真好,和哥哥逗趣的感觉真是舒心!十四岁啊,离花季雨季还远着呢,难得有返老还童的机会,干什么装的少年老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公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想想还是做个容易满足的青春少年好啊!爱上层楼,却不识愁滋味;裘马换酒,销什么万古愁?

月色幽暗,池水微动,我的心被这样的情景诱惑,那些隐藏在心底的伤痛与愤恨,如洪水般汹涌而起,“起来啊,哥哥!再比一次如何?看看这一次我还会不会心甘情愿的做人肉沙包,像个傻子似地被你摔来摔去!”

赐婚?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茗烟,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表哥陪着你!”

见四爷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了进去的,随笑着说道:“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您这里戒急用忍,也不能总是板着个冷脸啊?四哥多笑笑,户部官员也好过些安稳日子,上上下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怎么活?就当日行一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回转身将书房门带上,玉容瞧见五爷愣愣看着手中的外衣,手指摩挲竟是万般珍惜的模样,欣喜之余脚步也轻快起来,虽然自己进府才个把月,可是五爷连番留宿也有了专宠的意思,如此对待自己裁绣的外衣,不正说明自己在五爷心中的分量吗?

“那个……”还没等我说出下面的话,我就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五哥,我……不是……”忙不迭的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有着越说越乱的本事,“要不弟弟给你……剥个枇杷好不好?!”

好累,心的负累太多,即便放下那种无力感还是会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五哥,你的肩膀借我用用。”说完,也不待他答应,就将自己靠在了他的肩膀。

“快过来。”冲他挥挥手,“一个人怪闷得慌儿的,额娘又不跟我插科打诨,倒是你来了陪陪我。”

“四哥!”惨白着脸,我试图露出一丝笑容,“多谢了。”

“爷平时下了书房就喜欢和十爷抬杠,要不是有五爷、八爷拉着,这御书房只怕早就鸡飞狗跳了。”宇成越说越兴奋,竟有些口不遮拦起来。

“这母子俩个当好好谢谢小九。”那人轻轻拍了拍锦被,“这孩子醒的正是时候。”

“常宁,何苦如此,当日我说的话你全都忘了不成?”伸手扶住他,话便冲口而出,“执念害人!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活着才能好好看着心里那个人平平安安,即便远远看他微笑心里也是满足的!切记,切记!我没能做到的,你一定要做到!却为何到头来你竟忘了个干干净净?!”

“容若!”一把牵住胤禟的手腕,常宁惊呼出声,“可是你,真是你?”

“是我……我来接你了。”垂下眼睑,任泪水恣意,心里对那人的不舍更胜。

门外,福全伫立不动,隔着青丝帘子,一颗心百转千回,身影愈发虚晃起来。却为何,到了这般光景,你才肯回来?这十几载寒暑,你可知我过的多么艰辛?你这……狠心的人啊!

八爷紧紧扶住这摇摇欲坠的人,心下一片了然,原来如此!怨不得,二皇叔总是与皇阿玛言语嫌隙;怨不得,五皇叔总是站在二皇叔身后;怨不得,皇阿玛从不愿责罚他们……原来如此!

轻颤中,伸出手去挑了帘子,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眼前人哪里还是胤禟,分明是白衣胜雪的容若,“容若~”

一声轻呼,却道尽数载伤情,只叫三人泪光婆娑,坐到床榻边痴痴望着眼前人,那熟悉的气韵恍如隔世,“为何不曾回来看我?”

“多情别离之伤,我受了又怎忍心让你再受?!”握住福全消瘦的手掌,嘴边挂着苦笑,“相见不如不见,原想着你们能放下执念,却不料终是累了你们,这也算是我的业报吧。”

“容若,你莫怪二哥,原本便是我的错,才落得今天这副模样。”常宁急切切的说道,“他原本……”又是一阵咳嗽,面色泛起异样的潮红。

胤禟看过去心里愈发凄楚,“我都知道,你莫要再提,这原本便是命数,由不得你我。若不是你们的执念,也不得今日相见,所以凡事必有好坏两端,你也不要再作茧自缚。”

气喘吁吁,虚汗滚落,常宁只觉眼前人事变得虚幻起来,口中禁不住喃喃道,“容若,以前我还劝你不要执拗,可到头来执拗的反而是我……今日见你如此,方知我这一生蹉跎太多……惟愿来生再不认得你们,做一个闲云野鹤,脱出这红尘俗世才好!”

“福全哥哥。”伸出一双手攀上福全臂膀,常宁拼尽最后一口气力说道,“你我皆是爱而不得的苦命人,身在帝皇之家又如何?爱不能爱,恨不能恨,只藏着一颗真心虚耗光景,如今我去了也算是解脱,若你怜惜我这个弟弟,便好好过完余生,莫要让我临去还要添了业障,死都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