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公文取出细细看去,那一方官印格外刺眼,这轻飘飘的一张薄纸竟然值四万五千两?!还是官家好挣钱啊,写几个字盖个红印,给你个食盐贸易许可,这雪花银就滚滚而入,可比在户部当差舒坦多了!

“爷,你说一个蒙古世子怎么敢住到这金陵城来呢?”宇成直起身倒了热茶递到我手中,“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这里可是朱元璋的都城啊!”

手中的锦帕已经绞的不成样子,蕙兰只觉心中仿佛被人抽去精魂一般,脚步虚无飘忽起来,茫然间竟到了书房门口,心思一转猛地推开房门疾步行至案前翻弄起来,不多时那张卢芊芊的画像便到了手中,“这是你心里的人吗?是吗!胤禟,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九张机言犹在耳你怎能如此对我?!”

大婚之夜依旧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九爷府邸的奢华热闹让整个京城百姓记忆犹新,而我绽放完美笑容应对着一切,只为离别之前与众人的最后一聚,不理会八爷追随的目光,不去管四爷炙热的眼神,此刻我只把他们当成胤禟的兄弟,心中唯愿离开后的时光他们能够和泰平安,而不是兄弟阋墙。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笑着坐到她身侧,略带骄纵的回道,“儿子想把精力放在外头,户部原本就是个多事之地,何苦去趟浑水呢?!这不还没怎样就已经有人来算计儿子,若是真成了正差还不要了儿子的小命?儿子可还要给额娘挣下一座金山呢!”

“皇阿玛。”这一次身后响起了太子的声音,“您这是……”

青石子压着雪缎绣帕,眼前只独我一人,垂首看去皱了眉头,没有误时辰怎么人却不见了?这雪缎绣帕乃是贡品,唯有茗烟得了几块,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如今压在这里想要说什么呢?!左右寻了片刻,依旧无人来,将绣帕拿起却见上面有蝇字小楷,‘犹记得,旧年月,荷塘月色醉良地。听弦断,拈花笑,三千痴缠断宫闱。今宵别,他朝陌路,知己在心,珍重万千!’

没有理会胤禟口中的不敬,康熙只觉得玄烨二字离自己很遥远,遥远的甚至有些陌生,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称呼?自容若离开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了,那些岁月……是不堪还是难忘?!

一手攀在五爷肩上,思绪已是不受控制,嬉笑着说道,“哥哥,你知道吗?这里……”另一只手按在胸口,“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有一颗苍老的心!”人未老,情却殇,心逝去……

宇成立刻满脸钦佩的看过去,而我却知道这下子不露身份都不行了,冷眼看去那厮身后的随从就不下七八人,就我们三个想要全身而退……难啊!

想及此,我笑着说道,“既然哥哥不在,我就不进去了,跟小嫂子说一声,下次再尝尝府里的手艺!”说罢冲宇成一使眼色,那家伙果然伶俐,立刻掏了银子递给何乐,那一处何乐见怪不怪笑着收下躬身谢赏。

“爱才、惜才却也恨才,皇阿玛的心又有几人能通晓?!”八爷刻意忽略掉那刺目的双唇,将眼光放在胤禟的双眸之上,“就连老天爷亦是如此,那样才情的一个人英年而逝,可谓天妒啊。”怎么了,为何你会如此的慌乱?胤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九!”五爷大声喊道,“小九!”

“如此说来,我到应该多谢恩公了?!”八爷俯身便要作揖。

五爷见我拿那半盏剩茶原本想要拦,却终是泛起笑意看我一饮而尽,“你要是连这点应变都没有,可真就枉费我被某人摔了一夜!”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眼光越过五爷落在池水之上,“也许鄂尔泰有一天会淡了、倦了,薄情寡性也说不定,可是那都是‘也许’不是吗?人死如灯灭,留在茗烟心中的却是当时的誓言,带着这样一颗心嫁给八哥,对八哥就是好的吗?”

茗烟面色苍白静静看着池水并不答话,犹如雕塑一般,唯有眼角的泪水窸窸窣窣的往下落,手中一团宣纸已揉搓得不成样子。

“世人都道天家富贵,这其中的艰辛又有人几人知?户部账册我翻看过后才知道四哥有多不容易,拆东墙补西墙不说,连带着各部各省都要伸手,捂紧了钱袋子不是,敞开了钱袋子也不是,横竖都要落埋怨。”我略带揶揄的的说道,“皇阿玛还真的是任人为材,戒急用忍,这户部真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啊。”

“多谢爷。”玉容高兴地将手附在五爷肩上,“弘升那孩子跟我很投缘,每次抱他都笑个不停,弄得我一身的口水,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记得就好,明儿下了早课就来户部找我。”四哥沉声说道,“你不要辜负了皇阿玛对你的信任。”

“额娘,小九的鼻子还真是灵呢,您这儿刚摆上吃食他就到了。”五爷伸手拿起一颗葡萄递给我,“到底是我没有口福,人都道孔融让梨,我这里还没吃到,反而先要让着他。”

“自然是爱的?”口中喃喃自语,心神有了一丝恍惚,“自然是爱的……我太过执着了。”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好,其实因人而异罢了,温婉贤惠未必能够留住人心,善妒暴躁也未必不能白头偕老。

“这可是你说的!”闻言我半坐起身,却不经意又扯了伤口,“嘶……我若是罚你,你可不能记在心里,来日寻我麻烦。”

“哥哥教我这兄友弟恭,弟弟现学现用才是道理。”说罢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举步向前走去。都说八爷九爷是一丘之貉,可眼下看着怎么都是毫无心机的一对兄弟,到这里的第一次危机你既然替我解开,那我何不应着历史走下去?孰是孰非,谁又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爷,怨不得这次出来郎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原来您还真是烧迷糊了!”宇成搭上我的手,在我耳边说道,“过去,您跟五爷可没这么客气的。”

那人禁不住大笑出声,“好好,小九刚刚醒来,就为朕带了如此喜事,果然是朕的小福星。李德全,传朕旨意,静嫔从即日起晋庶妃,赐号勤!”

清尘见我如此举动,神色微滞随即羞涩含去一口,“多谢公子美意。”

看着清尘眼光流转,我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其实我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简简单单,彼此关心,过平凡的日子,年复一年相携老去,他人给不了我的,如今我却可以给眼前人,这个酷似我的清尘,也算得上聊慰我心。

“公子,清尘有样物件想送给公子。”清尘自袖拢中取出一精致辫穗,“是清尘亲手编织,不知可否……”

笑着将辫稍捋过来,“当然可以。”我知女人心,此刻唯有如此才能让彼此舒心。

清尘一边细细梳理发梢一边轻声问道,“那张公也不知何许人,倒跟公子很投缘。”

眼光掠过案上的手札,心中泛起异样,并不理会她的话茬,“清尘姑娘为何流落至此呢?”

动作一僵,清尘眼光略带闪烁,沉吟良久轻声说道,“不过是家逢变故,无奈落难,青楼女子有几人不是如此?”

“若是与我说,说不定可以帮姑娘脱离苦海。”我见她神思凄苦,语气轻缓的说道,“姑娘的机缘也许就在唐某身上。”

清尘微微一笑理顺辫穗,看向桌上的汤碗,“清尘谢公子美意,可我的机缘不可能在公子身上。就如眼前这碗燕窝,公子可以舀给我喝,却终究不是我的。清尘流落烟花,见惯薄情寡性、世态炎凉,早就不敢奢望太多,惟愿平平淡淡。公子待我以诚,这一勺温暖,清尘铭记在心,却不能要求公子太多。清尘烟花蒲柳,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所以只能请公子不要对我……太好。”

“若是我肯替你赎身呢?”我将汤碗递到她手中,“既然送给你,便是你的,只要你牢牢握在手中就不会失去。你谢我一勺温暖,那我是不是也该谢你这一汤之恩呢?”

闻言,清尘目光盈盈看向我,“唐公子,清尘乃罪臣家眷,在册官妓,终身不能脱出妓籍。这些年承蒙嬷嬷照拂,已清倌身份示人,可是总有一天……”

“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我笃定的说道,“有钱就好办。”

清尘微微摇头,站起身伫立窗前,“那又怎样,我的父母兄弟还在苦寒之地受折磨,我又怎能独善其身?不走了……若他日有了造化能走,便要坦然的从良辰的大门走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最后一句透着股傲气,果然是官家小姐才有的气度,也不枉她父亲一番教导,“既然姑娘自由思量,我也不敢强人所难。”

“宇成!”我朗声唤道,“去吧老鸨叫来。”

不多时,良辰主事崔嬷嬷便晃了进来,“不是唐公子有何吩咐。”

“自今日起,清尘姑娘再不见外客,你也不用安排她接客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放在桌上,“你看可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