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酒毕人散,随着侍女入了洞房,看着烛光掩映下的娇俏女子,我竟有了几分不安,取了合卺酒递到她眼前,轻声说道,“董鄂蕙兰,蕙质兰心,你阿玛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好,只要你说,出了这道门我就带你离开。”收紧手臂将茗烟紧紧压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留在身边一般。

“唉,额娘原打算让你在户部打下些根基,也好以后行事方便,如今看来这样也好!”宜妃宠溺的将我揽在怀里,“等你完婚之后,好好和福晋过日子,远离这红墙绿瓦的是是非非。”

“臣妾谢皇上!”勤妃闻言赶忙俯身谢恩却被康熙拦下。

这就是你的决定,这就是你想要的?!陌路、知己,道声珍重就可将心埋葬?!将绣帕收在怀里我转身离开,身后的桂花树片片花瓣随风飘落无声无息……

“所有人退下!”康熙强压震惊,一双鹰眼片刻没有离开胤禟,可那股肃杀之气却让整个宫室中的人有了噤若寒蝉的冷意,不消片刻偌大宫室只剩下二人。

“胤禟。”看着眼前人的笑脸,五爷只觉这些话不像酒后胡言。

我这里正在思量,茗烟那里却开了腔,“楼下的,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女子,你倒是羞也不羞?!”

难得出来我索性舍了车马自己向外走去,宇成忙不迭的跟了上来,“爷,这是往哪儿去啊?”

“怎么想起写这些东西?皇阿玛应该不喜的。”努力让自己平静,却始终觉得身心具颤。为什么?为什么?

“五哥!”我应道,“五哥!”

“怎么?”八爷不明所以的看着胤禟,“想起什么了?”

“一报还一报,咱们可是两清了。”我努了努嘴,“五哥,五嫂有没有送好吃的进来,我这胃空了!”

“胤禟,不要理会这件事!”五爷见我如此轻描淡写,心中一阵慌乱,上前揽住我的手臂,那自指端传来的凉意,让五爷忽得有了悲凉的感觉,胤禟这是怎么了?!

见她如此,我伸手将那纸团取出来,展平一看却是一封讣告,上书正蓝旗千总鄂尔泰围剿噶尔丹余孽中伏身亡,年二十二,尸骨就地焚化入殓,再看时间已是月前的事情,看来茗烟如此当是为了此人。

“人世艰难。”收回目光抬头看着四爷,心中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悲悯,年轻时原本的几分恣意,因为一句‘喜怒不定’就刻意压制,心中的委屈一定是有的。好不容易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却前有太子,后有八贤王,处处试探处处谋算,夹缝之中艰辛可想而知。

口水?闻言,五爷又是一阵心神恍惚,胤禟啊……冷不防手中的衣服被玉容抻了过去,“这衣服也穿了有一阵子,还是我拿去洗洗吧。咦,这胸口上……”

面色一腆正要说话,只觉身后多了一个人,“小九,有阵子没见了,可是全好了?”

“那是孔融不爱吃梨,若是换了他喜欢的你再试试!”听他打趣我,我索性也没皮没脸起来,抬手将葡萄扔进嘴里,“所以说五哥这是不爱吃才便宜我的,额娘哦!”

嘴角浮上淡淡的微笑,真是个厚道人,不愿揭破我的尴尬,索性打趣起来,“还好是五哥,要是皇阿玛来了,弟弟只怕这一次又要挨上一刀,不过不是护驾而是成了刺客。”

“皇阿玛和宜母妃都在这儿,难道我还赖你不成?!”老十这下总算是抬起头来看我,“男子汉一诺千金!”

随着康熙的离开,这一天的学习也变得轻松起来。下午散学时,我紧走几步赶上八爷,“八哥,今个儿多谢啦。”

“怎么个不客气法儿?”既然是烧迷糊了,多问几句应该也没关系吧?

“你这孩子,你皇阿玛知道你受了伤,已守了一天了。”少妇在旁略带嗔怪,“眼见精神好些了,怎么礼数倒不懂了。”

“宇成,我这辈子最恨人家欺骗我,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绝无下次。”说罢将手收紧,继续闭目养神,却忽觉玉牌与扳指相碰清冷僵硬,下意识的手指拂过墨玉扳指,脑海中闪现八爷温润笑容,心渐渐有了暖意,“你先下去吧,爷饿了赶紧寻处客栈安置下来。”

“奴才多谢爷,奴才绝不敢有下一次!”宇成忙不迭的说道,声音激动地带了轻颤,“若再有半点欺瞒爷的地方就不得善终。”

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我继续闭目养神,“今后不用说什么善终不善终的话了,前路太长别把话说的太死,给自己留一份余地才好。”

宇成闻言只觉心头一颤,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主子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明知道自己瞒了如此要紧的事情,却没有半分怪罪之意,今后便是赴汤蹈火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善终?若是胤禟今后的结局成真,九爷府又有几人能够善终?!自己如今的打算,便是为前路去寻一份平安,可是又牵出这样多的事情来,皇阿玛你这是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手指反复摩挲着扳指,心中思虑万千,那落于袍角的玉牌泛着暗光,透出丝丝诡异气息……

“人走了?”乾清宫康熙一边执笔御批一边问道。

李德全屏退众人,上前几步轻声回道,“回万岁爷,九爷已经出了京畿,现往塘沽而去,明儿正午前后就能经水路离开了。”

“嗯。”顿了笔活动一下泛酸的手臂,康熙看着偌大的宫室,脑海中忽的想起那夜拥着胤禟安睡的场景,鼻翼间顿觉一股清香闪过,是你身上的气息吗?那夜梦中若有似无的香气,如今想来竟是如此怀念,此时的康熙竟有些不确定,那夜自己吻的究竟是容若还是胤禟……

一个承诺,你要的一个承诺,从没想过竟会是如此。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固然有着纷乱是非,可……难道我的守护不足以让你安心留下吗?!一个权倾天下的皇阿玛竟敌不过烟雨江南?!也难怪自己听到他想要离去时,会将一碗热茶泼到他的脸上,如今想来竟有些恼恨在里面,不是为了这不成器的请求,只是为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胤禟……”口中轻声呢喃,再回神倍感清冷孤寂,这宫里还能信谁?信中之事只怕牵连更广,也不知此一举能不能将你逼回这座宫城?!兄友弟恭从来都不属于皇室,父子君臣哪一个不怀着谋算之心,即便对你……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不舍二字……

“李德全,八百里加急密旨曹寅,无论如何护要九阿哥周全。”沉声吩咐,眼前又闪会胤禟凤眼含笑的样貌,喟叹一声重又提笔朱批,小九离开这皇城你可有不舍,离开我可有……

“主子,密探回报,九阿哥已经出了京畿往天津去了。”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那就好,倒也是个知进退的主儿,自请离开也亏他想的出来!”那人面上闪过一丝狠绝,“给两江总督范承勋捎个话,叫他给我好好盯着胤禟。若是胤禟只为游山玩水那就随他去,若是另有图谋则见机行事,必要时……不必回我!”

“喳!”内侍应声而去。

那人冷哼一声,拿起茶盏将眼前的烛火淋灭,“胤禟,你若当真识时务我还可留你,若是……可怨不得我心狠……”

翌日,临近晌午终于登上了南下的商船,我与宇成乔装改扮只做富家公子模样,倒也一路顺风顺水,虽比不得现代一日千里的速度,但慢也有慢的好处,于细微处才见旖旎,那些惯看的风景,如今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船行月余终至仪征,待渡江便离金陵城不远,初冬月夜虽处江南之地却也有了几多凉意,临江凭栏看着自己幼时曾经生长过的地方,想到如今的境遇,当真是恍如隔世,禁不住随口轻吟,“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身后有短促掌声响起,回首望去一中年男子带着随侍站在三步开外,看衣着倒也透着清雅,“公子好才情。”

淡然一笑,复又看向滔滔江水,“先生谬赞,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男子见我如今倒也不介怀,反而走到身侧说道,“一路行来但见公子深居简出,惟喜月夜观景,今日得闻公子感怀,便有了相交之意,请恕张某唐突。”

我转过视线看向他只觉好笑,哪有人听人说了这一句半句的便想与之结交?若不是愚人便是另有图谋,“在下不过是游山玩水闲散人一个,独来独往惯了,最不喜与人结交,先生好意在下心领。”

说罢,回转身向船舱走去,哪成想那人在身后说道,“冷眼旁观公子眉宇之间忧思颇重,倒不似闲散之人,只不过心中有出离之愿,张某祝公子能够得偿所愿。”

我顿住脚步回首望他,这人眼光倒也犀利,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他竟将我看得清楚,略一思量开口说道,“多谢先生之言,在下姓唐单名一个隐字,家中排行第九,先生可唤我唐九。”

“在下张鹏翮,字运青,号宽宇,四川人氏,今日能与公子结识可谓平生幸事。”张鹏翮拱手礼让,“他日有缘自会请公子青梅煮酒,论诗吟辞。”

“有缘再会。”我拱手还礼,心中暗道这人倒也进退有度,识情知礼。

返身而回,身后传来张鹏翮的声音,“如意銮坡出,恩辉驿路归。白乌迎棹去,南雁向人飞。江水家乡近,晴云昼漏稀。应怜春梦入,明月点朝衣。”

当时我只道这人是个惜才爱才的愚痴之人,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成为我江南之行的关键之所在,更加料不到这个颇具风骨的文人竟会是大清名臣,天下第一清官……

作者有话要说:&!--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