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新镇的乌梅汁。”耳边传来玉容的声音,思绪被打断,恍惚间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个……八哥。”我环顾四周,“你们怎么都来了?”

“爷可真是厉害,昨晚将五爷的前襟弄湿,今儿就将奴才弄了个劈头盖脸。”宇成边往外走边说道,“不过,奴才还是幸运些的,好歹省了洗脸的功夫。可怜五爷一件好好的苏绣就这样毁了,五福晋只怕又要叨咕个不停,那可是福晋亲自裁给五爷的。”

“哈~”想到此,我禁不住笑出声,低头看着身上的华服锦衣,自言自语,“你既给了我眼下的一切,我就要好好活着。活的风生水起,活的活色生香。以前,作为女人我很失败;现在,我要做个成功的男人。”

我此刻已是满脸通红,原想着哄哄宜妃就好,却没想到被这位千古大帝听了去,好歹自己已经多年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如今即便他们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我也是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黑线一片,您问的倒是应景,合整屋子的人到最后全是父子成仇,兄弟阋墙的主儿,怎么说?索性心下一横,张口说道:“孝悌不是教条,儿子谈孝悌,所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实是相对的,并不是单方面的顺从、尊敬。若父不慈兄不友,则必有不慈不友的道理,做儿子、兄弟的就要尽所能去化解矛盾,谦让友爱,最不应的就是心怀怨恨。要对父母养育之恩、兄长教导之责报感恩之心,谦和行事,往大了说,行孝悌也是对国家尽忠,所谓大‘孝’也。”

“五爷”宇成率先打了个千儿。

少妇握着芊芊的手明显一僵,“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连你皇阿玛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嘴角浮上笑意,慵懒的斜倚轩窗,抬头望去阴霾之间现出一丝微光,雨终于要停了,“彼非远兮此非近,表非外兮里非内,同中有异异中同。四哥多虑了,我不过是想到一处偶有感触,非也、非也。”

沉默……香炉中檀香阵阵,窗边二人久久没有交流,雨过后天青色,绿瓦红墙又是一番清新景色。

“为何叹气?”四爷垂首问道,眼光所至只觉得胤禟白皙的面庞竟有着洞悉一切的淡定。彼时伤口崩裂,在自己怀里他竟能笑的没有丝毫埋怨,反倒是说笑间就将老十阻了回来;胳膊脱了臼,那脸上的笑容几分惨淡、几分自嘲,抢白之语虽有气恼,自己却感觉更多的是无奈与了然之后的心痛。

“人世艰难。”收回目光抬头看着四爷,心中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悲悯,年轻时原本的几分恣意,因为一句‘喜怒不定’就刻意压制,心中的委屈一定是有的。好不容易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却前有太子,后有八贤王,处处试探处处谋算,夹缝之中艰辛可想而知。

这是怎样的眼神?狭长的凤眼澄明却有着无尽的哀伤,明明看着自己却又思绪无端,微锁的眉心恁得平添了几分风华,眼前人恍然间竟有了不食烟火的虚幻感,压下万般思量,四爷哑声道,“人世艰难?!九弟也道人世艰难?”

雨停而微风习习,烟雨之美便是涤荡了世间浑浊,心在这一刻沉醉,也给了自己不设防的借口,笑慢慢溢了上来,“我不该言人世艰难吗?四哥眼里,胤禟是一个恃宠而骄的皇子,有额娘维护有皇阿玛照拂,于众兄弟中也是处处占了先机,所以不应有此感觉。可是,四哥想过没有,这四个字对于寻常百姓家也许只是生计问题,即便艰难一家人齐心协力也不是不能度过的。可在这座皇城之中,这四个字却最是凶险,稍有不慎,失去的就只有人命,日日提防谋算的哪个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如此看来,人世艰难对于咱们来说体味最深。”

四爷没有接话,其实胤禟所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这皇城里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宁可烂于肚中也不能吐露半分,也不知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既然人人都存了谋算,那与自己说这些话,是信任还是另有一番谋算?

“世人都道天家富贵,这其中的艰辛又有人几人知?户部账册我翻看过后才知道四哥有多不容易,拆东墙补西墙不说,连带着各部各省都要伸手,捂紧了钱袋子不是,敞开了钱袋子也不是,横竖都要落埋怨。”我略带揶揄的的说道,“皇阿玛还真的是任人为材,戒急用忍,这户部真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啊。”

“你……”四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从不曾想过皇阿玛会有这样的意思,如今被胤禟说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户部的确是个戒急用忍的地方,自己虽为皇子却也要看朝中大员的脸色行事,每日里一睁开眼便觉跟前摇晃的都是伸着手的补子服。要钱的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军费不能不给、赈灾不能不准、弟弟们分府娶亲哪一样能少了支出?虽然也有皇阿玛的体己银子贴补,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皇阿玛一时兴起的赏赐最是头疼,皇恩浩荡却让自己每每都有提不起气来的感觉。至于各省的赋税、官员的借贷,要起来更是艰难,哭穷的哭穷、喊冤的喊冤,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不说,还不能摆出皇子的威严,唯有看着千疮百孔的账册暗气暗生。

戒急用忍吗?现在经胤禟一说,倒有了几分极怒之后的轻松,想起各省官员要钱时的理直气壮,还钱时的愁眉苦脸,四爷忽的笑了起来,细想想自己也是诸皇子中体味人世艰辛最为透彻的一个吧?!原是极为头疼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有了几分趣味。

见四爷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了进去的,随笑着说道:“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您这里戒急用忍,也不能总是板着个冷脸啊?四哥多笑笑,户部官员也好过些安稳日子,上上下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怎么活?就当日行一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难怪十三说,这阵子皇阿玛只要看到胤禟就会舒展龙颜开怀大笑,心中也有过不屑,巧言令色投机取巧的又怎能长久?今日才清楚是自己看轻了他,这番话即便是皇阿玛听见了也不见得会怪罪,看似轻描淡写却是走了心思,好似经历过种种之后才悟出的明白,只是这明白没有丝毫计较,这份心意实属难得,莫说自己就是皇阿玛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儿又怎能不轻松、不开心?

“你道厚厚宫墙阻了多少人的梦想,那这人世艰难之中,九弟的梦想又是什么?”

“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啊!”我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平平常常、安安稳稳,比守着这满库的旧物可强多了。”

“哈~”同时笑出声,一个无奈,一个狡黠,却都透着抒怀与真诚。

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平日里的进退得宜、礼让有序,眼下却是越想越可笑,偶尔恣意一下又何妨?眼前人让自己多了一份心安,偌大的紫禁城每个人都固守着自己的心意,能如此交谈也算得上知己了吧?

“你好像很喜欢檀香?”四爷收住笑意问道,“到哪里都要燃上一炉才行。”

“也算不得喜欢,一来这里空气不好,陈腐之气多了些,用些香可以遮味;二来我心思毛躁,既然檀香安神,索性燃上,不然怎能定下心看这些繁杂的账册?只不过,倒真是睡着了好几次呢。”心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梦里的那个人身上也是有着淡淡的檀香的,可这个是打死也不能说出口的。

四爷微蹙眉心,“这檀香不好,一会儿叫高无庸拿些过来,白檀终是没有紫檀好。”

“那就先谢谢四哥了!”取过茶盏将香炉中的檀香灭了,“其实,闻了一天早就辨不出好坏,就觉得口舌干的难受。”

说话间将茶盏递到嘴边,还没等唇沾杯沿就被四爷一把夺了过去,“口干换热的,冷茶喝不得!”

“哪有那样讲究?”笑着想要取回来,却被他握住手腕,忽的鼻翼传来一阵幽香,这是……目之所及,四爷腕上一串檀香珠串泛着幽光,让我整个人呆在当场,梦中的檀香……

恍惚间,手腕上多了物件,回神一看那紫檀珠串正稳稳妥妥地戴在自己腕上,“四哥?”

“不是喜欢吗?”四爷面色温润的说道,“以前你看上老五的东西不也是如此,就说紫檀适合你,送你了带着吧。”

“这个……不行……”说罢就要往下摘,这个香味太过熟悉,梦中的……不会的,我不能要。

下巴被人托起,眼前是四爷深邃的眼眸,“小九,我的东西不能要的吗?以前看着你与老五嬉笑讨巧,只要自己喜欢必是要取了把玩再不肯还回去,那时我就想若是自己兄弟喜欢我当如此。兄友弟恭不是只有嫡亲兄弟间才可以!”

心一沉,那双鹰眼即便深邃如海,此刻也满是忧郁,甚至……有着几分渴求。人世艰难对于四爷而言,还有一层便是母子兄弟。为母的只知道养在身边的十四,为弟的仗着母爱对这个哥哥也是寡淡至极,家对于四爷而言是个温馨而又遥远的梦想。

想至此,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轻轻侧过头脱出他的掌控,“四哥想多了,弟弟收下就是。”

四爷闻言带了浅笑向外走去,“天色不早,你且回吧。明天再与你说说这账册的事情,你既然都看过了,那必是有些个主张才是。”

没有应声,只默默看着四爷的背影出神,这人原本的性子已经被压抑的太久,以至于连自己都辨不清内心深处的渴求。在他身上我感受到了孤勇,这不单单是孤独,更多的是苦苦的隐忍,那种努力挺起胸膛,努力撑起笑脸,努力风轻云淡,努力维持所谓的平和与恭顺的心,让人有一种窒息的疼惜,只是这里所有的人都习惯去看一个人背后的目的,而忘记了有时候看到的已经是简单而真实的一面。

回望窗外,阴霾散去,夕阳中的紫禁城有着血色般的浪漫气息,抚上那人触过的下颌,眼角闪过笑意,鼻翼间传来阵阵檀香,珠串滑进衣袖一时寻不到踪迹,唯有暗香浮动……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对不起各位亲,这阵子实在是太忙了,更新不及时,请多多包涵!提前祝各位节日快乐,这就继续去写,希望明天还能更新一章。再往后,草青不会完全按照历史去写,会有些事情改变,希望各位亲拭目以待!&!--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