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市日,街上好吃的东西,那多得更是无法提。说实话,在芙蓉街,只怕你没钱,就是有钱,好吃的东西你也未必吃得过来。当地有许多风味小吃,如青饴、麦筒煎、九层糕、麦饼、麻糍、麻糍卵、炒细面、烧饼,等等,它们皆有独到之处。其中的“麻糍卵”,最值得一提。实际上,它是一种像j蛋模样的糯米团,不光吃起来又香又甜,口感好,在现场观看它制作的过程,眼感更好,让人觉得仿佛在观看一出魔术表演——卖主总是将双手放在盛有糯米团的小木桶里,变戏法似的揉来搅去,然后双手一挤压,“吱”的一声,虎门里便冒出一个雪白雪白的“卵”,这时,他腾出一只手,将“卵”摘了下来,投进盛满红红的掺有姜末的糖浆的瓷缸。的确,看见糖缸里半沉半浮的“卵”,你还未尝到其味道,口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冒了。当然,在芙蓉街,不是什么人都有钱享受口福的。于是,赌吃这种现象就发生了。譬如,有人很想吃烧饼,可偏偏没钱买,那么,索性找一个对手,彼此赌一把吧——你出钱给我买上20个(那时的烧饼个大,一个相当于现在的两个),我嘴巴不停,一口气将它们吃完,如果吃得下去,白吃,如果吃不下去,我就赔双倍的钱给你。这种打赌是多么的公平,多么的刺激,多么的过瘾,又是多么的残酷啊!然而,说真的,一个人活在世上,连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吃不到,那做人还有什么味道?还有什么意义?就是说,好吃的东西,就得吃个够,即使没钱,赔条命也要想出办法来!

每到年底,天后宫便成了年糕加工场,其场面就跟演戏一般热闹。

演戏是天后宫里最热闹的事情。

芙蓉街上的人爱听故典。其实,听故典就是听故事,因为大家所听的,更多的是“事”,而不是“典”。

然而待戏班离去之后

芙蓉的北边是雁荡山的大片峰峦,南边是白龙山,雁湖之水下流成大溪,擦村而过东注乐清湾。截海围田前,乐清湾的海浪可舔着芙蓉人家的门槛。雁山云影,瓯海潮淙。就算诺讵那的故事是海客谈瀛洲吧,谢灵运足迹留在芙蓉附近的土地上却是有诗为证。北宋以后的古驿道从雁荡山里经过,芙蓉驿接纳过多少文人墨客更是没法计算,有多少诗文写到芙蓉也是没法计算。有乐清先贤侯一元写的一首诗道:

芙蓉板凳龙(1)

说起芙蓉板凳龙,芙蓉人往往满脸神气。

神气什么呢?

原来,芙蓉板凳龙见过大世面,名气颇大。

1997年正月,在芙蓉老板蔡智平的策划下,芙蓉人投资200多万元,请来名师,以大气派、大手笔,制作了一条身长200余米、头高3。5米、浑身雕镂神话故事的板凳巨龙,然后召集精壮人马,进军上海,在大红灯笼、喧天锣鼓和嘹亮长号的烘托下,呼啦啦在大上海掀起了一股强劲的“芙蓉之龙”风,给节日的大上海送上了一份惊喜。由于盛况空前,人满为患,当时上海市不得不出动两万多名警察和纠察人员在现场维持秩序,从而创造了上海历史上又一个“不眠之夜”!事后,这条板登巨龙被上海某文化部门所收藏。

当然,芙蓉板凳龙并非与生俱来就是有名气的,它今天所以独步于乐清乃至温州的龙灯之林,主要靠的是自身的特色与不断创新。

芙蓉板凳龙的滥觞无法稽考。

有人说,芙蓉民间盛行舞板凳龙,这种习俗始于明代,它已有500多年历史,但这是臆断,缺乏根据,而且,今天也没有任何史料证明,芙蓉就是乐清市板凳龙诞生的故乡。

其实,作为龙灯的一种,板凳龙并非稀罕之物,也绝非芙蓉一地所有。浙江浦江板凳龙,江西上饶板凳龙,湖南大庸板凳龙,等等,都蜚声中外。在我省沿海地区的玉环、温岭、d头等地,板凳龙也屡见不鲜,而在乐清本市的大荆、白溪等地方,正月里滚板凳龙还很流行呢。只是在外地,人们更多的是称板凳龙为长灯、桥灯、灯板龙的。

芙蓉板凳龙的由来,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土生土长的。芙蓉南边的白龙山,它万木葱茏,乃芙蓉先民的居住地,而白龙呼风唤雨,历来被视为神灵的象征,故当地人制作并舞动板凳龙,并尊其名曰“白龙”,以示纪念、崇拜和敬畏。第二种认为是舶来品,其根据来源于一个传说。相传,在很早很早以前,沿海某地发生了一场空前的旱灾,万物枯萎,生灵干死,百姓备受煎熬。这事被一条海龙知晓,它不顾禁忌,跃出海面,降了一场大雨,于是大地万物复苏,百姓得到了解救。可海龙因此受到天庭惩罚,身体被剁成一段段,撒向人间。百姓忍着悲痛,把龙体放在一条条板凳上,并把它们连接起来,日夜奔走相告,希望它永远存活下来。后来人们称这条特殊的“龙”为“板凳龙”,而舞“板凳龙”这一习俗便在沿海地区流传开来。芙蓉依山襟海,潮涨潮落,百姓生活与大海息息相关,自然便学习并沿袭了这种习俗。

我倾向于第二种说法,即芙蓉板凳龙是一种舶来品。

值得说明的是:在一些远离大海的地区,如浙江省的龙泉、金华等地,其民间也盛行舞板凳龙,且比较有名,关于这些地方的板凳龙,是土生土长的,还是舶来品,我没作探究,这里就不敢乱说了。

龙灯的种类繁多,有布龙、纸龙、草龙、竹龙、扁担龙、稻草龙、草把龙、板凳龙、火把龙、草蝇龙,等等,但芙蓉为何只是推崇板凳龙呢?我想,这恐怕是因为芙蓉乃半山区,树木多,加上境南边有白龙山,大家便因地制宜所致吧。当然,这也不排除地方文化对它的影响,芙蓉当地的男子汉,爱讲面子,崇尚力量,而他们性格豪爽、作风粗犷,大家或许觉得滚板凳龙这种纯男子参加的活动,最能展示男子汉的威风和神采,最能赢得体面和尊严。

芙蓉板凳龙由龙头、龙身和龙尾巴三个部分组成。

龙头和龙尾巴,它们的外壳均以竹篾编成,然后糊以透光白纸,绘上鳞甲和各种彩色花纹。龙头下颔垂有长须,还挂有一颗殷红色龙珠,而龙尾巴背上有鬃,高低起伏,状如九座山峰。不管是龙头还是龙尾巴,体内都装有灯座,夜里点上蜡烛,它们会通体透明,显得十分漂亮。

制作龙身要简单得多。

龙身就是一条由许多只“短板凳”组接而成的“长板凳”。这些“短板凳”,外地人称之为灯板,每块约长1。5米,宽0。12米,厚0。02米,上面装有彩色花灯,两端凿有榫孔。在当地,一条“短板凳”叫一档,档与档相连时,就用活梢穿入那些榫孔。值得强调的是,龙身确实像一条“长板凳”,它长有许多“脚”,而这些“脚”其实就是滚龙的人要抓的手柄——滚龙的人各就各位时,均将各自的“短板凳”扛在肩上,一边抓住手柄,这样就可以按照规定的动作表演了。

板凳龙除了龙头、龙尾巴之外,龙身无法翩翩起舞,也无法上下左右自由翻滚,它只能在“拉”、“盘”、“穿”、“撞”等基本动作上变出花招,从而使队形变出诸如“剪刀阵”、“梅花阵”、“荷花阵”等阵势。因此,外地有些乡村搞板凳龙活动,从来不叫“滚板凳龙”、“舞板凳龙”的,而各有特殊叫法。乐清市也不例外,比如大荆、白溪等地叫“荷板凳龙”,简称为“荷龙”,芙蓉人则习惯上叫“划板凳龙”,简称为“划龙”。

芙蓉划板凳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跟大荆、白溪等地的做法一样,主要扮演神灵崇拜的角色。因为龙是华夏民族的图腾,是农耕民族所崇拜的神灵,历史上各地都建有不少龙亭、龙王庙,在敬神、请神活动中,以滚龙灯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相当普遍,所以芙蓉也一样,当地的老百姓想法很朴素:划板凳龙时,大家只要看看龙,摸摸龙,拜拜龙,或听听龙词,给龙烧上几炷香,放上几串鞭炮,特别是能扯到几根龙须,那就能讨到吉利。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大荆杨舞西先生在《白溪大荆灯板龙》(见乐清人文集羽《箫台清音》)一文中曾作过相关记述,现摘要如下:

芙蓉板凳龙(2)

凡闹滚龙的村,一般都在年三十夜或正月初一夜去竹山砍竹,称为斫龙竹。去时敲锣打鼓,竹山主人闻声也不喊不追,竹砍后付以红包代金,用石块压在竹根让主人取去。第二天,村民们自告奋勇动手劈竹扎龙。约经三四天,龙头龙尾扎绘完成,龙灯板亦拼凑加工完成。初五或初六夜天气晴好,便可出灯游春。第一夜入神庙参香后照例先游本村,以后各夜先近村后远村,雨天休息,兴尽而止……接受滚龙的场地一般以宗祠为主,亦有荷到(滚龙滚到)庭院宽阔的人家,称为“荷地盘”。龙灯出游之日,先发红帖作通知,以便接受者准备迎接和观赏。如恕不接待,可将原帖奉退。龙灯到时,一般都摆香案迎接,或备茶酒。龙灯进村(宅)后,龙头便立于香案前,接受祭礼和赞贺。致贺词者俗称“催龙先生”(音参音相近)。贺词中有“花花滚滚出游春,多谢你宅上备办香案接龙灯”等词句。亦有些人家向龙灯求子或求财,待赠送香烛和丈红(布)。在听取催龙先生的赞词之后还要给催龙先生送红包小费致谢……催龙先生念“花龙滚过千年吉,地盘发达万年春”及“花龙告别就起身”时,龙头即昂动转向,灯板和龙尾依次跟随龙头出村(宅)而去,跟着有鞭炮和鼓乐欢送。而主家还要在大门口燃烧稻草火把,以驱邪和迎取兴旺之意。至十七(或十八)夜,龙灯游竹山娘家,再入庙堂行交香之礼后,拉至海滨焚毁。留下龙头的木杆和灯板的木档,在黑暗中扛回存放在宗祠内以备下度使用。残破的灯笼壳亦必须同时焚毁。

芙蓉旧时划板凳龙,“出龙”和“安龙”,均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而且,许多人坚信不疑,认为板凳龙在锣鼓鞭炮声中,绕村转一圈,在c场上盘一盘,然后在祠堂里舞一舞,就是“金龙绕村、百事亨通”,“龙头抬抬、大家发财”,“龙尾摆摆、熟熟增产”,而这一年保证村里邪驱瘟除、五谷丰登、人畜平安。正因如此,板凳龙所经之地,村民们点香烛、放鞭炮,礼拜不已,划龙的人即使踩坏了庄稼,也无人责怪。也正因如此,板凳龙要是划到新屋落成的人家,该户人家的妇女往往会“摸龙须”和“龙角”(象征性地与龙交会),并让其小孩“钻龙门”(和“登龙门”意同);而板凳龙要是划过某大姓人家宅院的门口而没有停下来,那座宅院里的人就觉得晦气。

板凳龙既是龙,也是灯,“灯”与“丁”谐音,而“龙灯”就是“龙丁”,“龙丁”就是“龙子”,所以,企求“龙子”、兴旺人丁是划板凳龙的深层寓意。在外地,元宵节“添灯”(谐“添丁”)、“送灯”(谐“送丁”)、做“桔灯”(谐“吉丁”)、偷“莲灯”(谐“连丁”)、“迎花灯”(谐“迎花丁”)、制“十二生肖灯”(生肖和生育关系密切)以及挂“子孙灯”、燃“照岁灯”等等,比较普遍。这些灯俗,芙蓉也深受影响。凡是划板凳龙,所经之地,一路两旁的人家往往争放“百子炮”或连响炮,而放炮者无不将炮提在手中放,寓意“龙子”一步登天。当然,划板凳龙灯不完全是无偿的,钱呀物呀,总是需要的,而且多多益善,而在这种时候,那些平时生活很节俭的人家,出手也往往是慷慨大方的。

芙蓉旧时划板凳龙,规矩、禁忌更多。用来扎制龙头、龙尾巴的毛竹,用来制作龙身“板凳”的树木,必须“偷”,被偷者领取红包,不管补偿多少,均引为吉利,从不责怪。龙头扎糊并彩绘完毕,要先用两方小红纸障目,待迎灯之日,由道士“请龙神”之后,启去小红纸,才算“开眼”。在“出龙”时,如果你被拦住了路,那你必须从龙身底下钻进去,这叫“钻龙门”,而绝不允许从龙身上跨过去,否则会遭到众人的臭骂,甚至挨揍的。

划板凳龙,除了求子求财求平安外,芙蓉人还利用它来求雨。但求雨似乎是一种例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近40年来,这种事只发生过一次。

1967年夏,清江地区发生了百年来最为严重的旱灾,旱情持续了5个月,庄稼几乎全部枯死。下蔡周潭是芙蓉后边溪最深的一个潭,也是芙蓉地区水位最低的一个地方,当时它也干涸见底。芙蓉下街的“水井头”,以往天再旱,水井里照样有水,但那次也断了水,露出了沙石旮旯。为了抗灾自救,当地人在下蔡周潭潭底,拼命往下挖,一边架起抽水机,不断地从地底抽水。这次旱灾,受苦最烈的是清江、南塘等地的百姓,他们在当地根本找不到水,只能坐船或步行到芙蓉买水吃,每担花两毛钱。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清江地区许多地方发生了“求雨”现象。

所谓求雨,就是向龙祈求降雨。

按照民间的传说,龙一般居住在两种地方,一是龙王庙,二是龙潭、龙d。芙蓉没有正式的龙王庙,而龙潭、龙d又都在偏僻山区,所以,当时人们求雨,就搬用“潭深就有龙”这句老话,把离芙蓉街不远的一个深潭——师姑潭看作龙潭,随即将香案郑重地摆在了它的岸边。求雨要举行隆重的祈祷仪式,而举行这种仪式有一套复杂的规矩。我已不记得祈祷仪式是如何进行的,只依稀记得当时在求雨现场,人山人海,十分热闹,而祈祷仪式举行之后的接连几个晚上,在芙蓉街、海口、后垟、前垟、山外等地方,大家风风火火地划起了板凳龙。其时,板凳龙所到之处,皆为一片锣鼓声、鞭炮声及大家无法听清楚的祈祷声。按照规矩,板凳龙应该是在正月出游的,否则为大不敬,但这回大家之所以打破常规,这显然是出于不得已。不过,我揣摸,当时大家恐怕是这么想的:只要为老百姓谋求福祉,即便得罪了神龙,神龙也会理解并原谅的,而反过来说,如果神龙真的可怜并保佑苍生,那它也会乐意随时给百姓赐福的,是绝对不会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的。

芙蓉板凳龙(3)

只是很遗憾,那次求雨没有获得成功,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天依然赤日炎炎,地依然干涸开裂。

诚然,在从事诸如求子求财求雨求平安等封建迷信活动方面,芙蓉板凳龙跟外地的灯板龙没有什么两样,无不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灰色岁月,它是没有什么光荣可言的。然而,芙蓉板凳龙特别是芙蓉下街的板凳龙,它顺从民意,不落窠臼,突出“求乐”,以至人人喜爱,这却是特别值得一提的。

芙蓉下街,当地人习惯上叫芙蓉街,它虽说有“街”,但文化生活却严重贫乏,况且,土生土长的民间娱乐项目几乎没有,因此,划板凳龙,大家在求乐方面下了许多功夫。

按照外地的惯例,每逢板凳龙出游,队伍总以两支旗灯、两对或四对高照开路,后面伴以长号和细乐吹奏,再以大锣大鼓压阵。可芙蓉街人每次划龙,除了坚持做到这一点外,还增加了一班或两班锣鼓队,同时,以本地“大众”剧团乐队为班底,充实细乐吹奏人员,使唢呐、管、笛、丝弦等八音响乐,能吹打出各种曲牌。另外,他们用摹捐而来的钱,购买大量鞭炮,指派专人在现场鸣放。这样一来,划龙现场的热闹气氛大大增强,使划龙者和观众感到莫名的兴奋。

芙蓉街人管锣鼓等行头叫“大闹”,他们在“大闹”敲打方面,更自创了一套打法,这种打法跟外地一般通用的“以鼓声、锣声为主”的打法完全不同,它以钹声、锣声为主,适宜于近听,听起来特别热闹、振奋。譬如:大荆、白溪等地这样打:“同,同,同同康,同同康,康康康,同康同同康,同康!”芙蓉街人却这样打:“妻妻康,妻妻康,妻妻儿妻儿妻康,妻康儿妻康,康妻康!康康儿妻康!”因为芙蓉街每次划龙,差不多都放在天后宫或街道上进行,而天后宫和街道场地仄,包围性强,所以,采用这种适宜于近听的“大闹”打法,会收到强烈的回音效果,使现场气氛显得格外热烈。

实事求是地说,如果静止地看芙蓉板凳龙,它并不好看,其龙身就像一条“长板凳”,既没雕饰又没色彩,很单调,根本谈不上什么漂亮,它远远比不上人家布龙、纸龙、草龙、柴龙、篾龙、钱龙等龙灯那般鲜艳夺目,但如果动态地看,芙蓉板凳龙却充满了野性,它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美,能给人的心灵以强烈的刺激和冲击。可以这么说,板凳龙的生命在于运动,魅力也在于运动,离开运动,板凳龙的观赏性就无从谈起,而运动得越剧烈,板凳龙就显得越美,就显得越有吸引力。

民俗学家们认为:除了祈雨祈福、娱神娱己,舞龙还有彰显力量的作用。这是因为:一则舞龙本身是一个“力气活”,那些由腾跃、翻滚、盘回、穿c、耸立等构成的诸多套路、造型,不出大力就无法完成。二则龙是力量的典型代表,自然界的天象和诸多动物,都将自己的力量投赋在了龙的身上,因此舞龙既是显天力,也是显人力。三则不排除对龙的“调侃”和“不敬”。龙是自然力的象征,也是帝王皇权的象征,它常常以张牙舞爪、耀武扬威、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面目出现,使芸芸众生不得不敬而畏之。但现在不同,大家可以按龙头、折龙身、揭龙尾,借助舞龙尽情地把这个帝王之象折腾、戏耍、嘲弄一番。

自然,作为舞龙的一种特殊样式,板凳龙也肩负着“彰显力量”的使命。正缘如此,芙蓉街人在如何加剧板凳龙的运动方面,也就是在如何彰显板凳龙的力量方面使出了许多新招。

首先,他们增加了板凳龙的龙身档数。按照外地的通例,一条板凳龙,其龙身只能限于36档。但芙蓉街人不拘泥这一套,觉得龙身36档太短,运动起来气派、声势不够,他们索性放开,让大家自愿加盟,谁扛着“短板凳”过来c一杠,都欢迎。反正每只“短板凳”,两端都凿有榫孔,它们连结时很方便,只要在榫孔间c下活梢就行了。因此,芙蓉街出游的板凳龙,龙身总是显得特别长,常常达六七十档,有时竟超过100档,它前后拉开,逶迤150多米,倘若在夜间滚动,它简直像涌动一条波涛翻滚、流光溢彩的河,其场面之壮观,气势之恢宏,是不消说的了!

其次,他们提高了运动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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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划板凳龙,芙蓉街人一般将重点放在户外的空旷场地上,大家绕着圈子,顺着来,倒着去,跑跑走走,一会儿将“龙”抱在怀里,扭来拐去的向前疯跑,变出种种阵势,一会儿将“龙”扛在肩上,慢慢向前走,以作休息。现在划板凳龙,他们则将重点放在天后宫里。天后宫是个回廊式的长方形院子,它里头拥有众多的廊柱,划龙时,“龙”就在各廊柱间滚动,成“s”型绕来缠去,龙板撞在廊柱上,会发出嘭嘭嘭的可怕声响。

由于“龙”在宫内的廊柱间绕来缠去,拉力强大无比,队伍中任何个人都无法改变它的走向,因而划龙者必须紧紧抱住“龙”而随队统一跑动,否则就有可能被“龙”甩开以至重重跌倒在地;同时,由于“龙”在廊柱间绕来缠去,逢柱必撞,因而划龙者在跑动中须臾不能掉以轻心,务必高度警惕,而每当遇上廊柱,就要咬紧牙关,扎牢马步,弓紧腰,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远离廊柱,否则,缓了劲,或松了步,万一让“龙”卷裹进去,撞在廊柱上,那就会出事!实际上,芙蓉街每次划龙,总有一些人跌伤或被撞伤,他们当中既有划龙者,也有观众。因此,将划龙的重点放在天后宫里,让“龙”频频地在宫内的廊柱间绕来缠去,这就大大提高了划龙的运动强度,使得这项运动更富刺激性。当然,这对划龙者的体力和心理都是一种考验。但这恰恰是划龙运动所需要的,也是划龙运动区别于其他运动的魅力所在。什么叫刺激?有危险,这才叫刺激。什么叫勇敢?明知有危险,偏偏冲着它上,这才叫勇敢。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一切,敢于冒险,这才叫男子汉大丈夫。也恰恰因为如此,芙蓉街每次在天后宫划龙,划的人总是故意地一次又一次地在廊柱间滚动,以此决出雌雄——看谁中途当逃兵,看谁坚持到最后,而谁中途当逃兵,谁就是狗熊,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英雄。于是乎,划龙现场,锣鼓喧天,尘土飞扬,呐喊声、鞭炮声、龙板撞击廊柱发出的嘭嘭声不绝于耳,其场面之紧张、激烈,令人惊心动魄!

芙蓉板凳龙(4)

少时我爱赶热闹,每逢天后宫举行这种盛事,都拼命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板凳龙激烈的运动中,龙板与龙板之间,由榫头与榫头摩擦所发出的“格格”声,清晰可闻,那声音仿佛发自骨骼,听起来十分可怕。

划板凳龙是一项跑动性、角逐性很强的运动,体力消耗很大,一个人坚持划到底,往往力不从心,会累垮的,所以,在芙蓉街,划龙者与观众是允许可以互换角色的。每当“龙”在天后宫的廊柱间绕来缠去时,观众与“龙”往往贴得很近,他们中的年青男子,无不想抓住机会一试身手,于是,每当发现某位划龙者体力不支,气喘吁吁,步子蹒跚,或发现某位划龙者跌倒在地,或被撞伤,他们便会抢着取而代之;有的青年人,长得瘦弱,明知道自己不行,偏闹着玩,有时也c一杠,结果,才一两个回合,就被“龙”甩了出去,摔倒在地,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自己乐得也哈哈大笑。正是因为划龙者与观众可以互换角色,所以,划龙者在剧烈的运动中,最终能成为“英雄”的,自然很体面,但中途当逃兵而成为“狗熊”的,也不感到难为情,反正大家更多的是闹着玩,寻开心。不过,值得说明的是:擎龙头的人却是固定的,共三位,一人为主,两人为副,他们与观众是不能互换角色的。擎龙头的人都是队伍中最魁梧、最有力气的后生,他们轮流着舞动,观众是断断不敢贸然去抢位的,因为龙头太重,它又不允许被扛在肩上跑,只许被擎在手中舞,况且,龙头代表全队的形象,它绝对不能因故摔倒在地,否则会大不敬的。在我的印象中,下街的蔡文岳是擎龙头的骨干,他长得熊腰虎背,身高一米八几,威风凛凛,而且声音洪亮,每次龙队呐喊,他的声音总是力穿云霄,令人振奋。

芙蓉街人划板凳龙,还很注意队伍的形象。正式队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而产生的,他们一律为青壮年,个个彪悍,断断没有丁头矮脚的。队里还有个不明文规定,凡是正月第一趟出“龙”,或将“龙”拉到外地去表演,全体队员必须统一装束:上身穿球衫或棉毛衫,颜色不拘,下身尽量穿灯笼裤,颜色也不拘,腰间必须系红绸带,两条小腿必须紧紧绑上白布(当地人叫打绑腿),而双脚尽量穿解放鞋。当然,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地人比较穷,许多人家是买不起球衫、棉毛衫或解放鞋之类稀罕物的,所以,“龙”队队员往往通过社会借用才达到这种规定要求。这确实是难能可贵的。这种情况到了后来自然完全变了。现在,芙蓉板凳龙之队,全体队员不仅统一享用集体发放的运动服、运动鞋,而且,人人上衣的胸前背后都印有“芙蓉板凳龙”等标示荣誉的文字呢!

舞板凳龙,观众云集,场面既热闹又混乱,它常常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件,其中最多的是吵架斗殴,彼此闹得有风有雨的。不过,在我的记忆中,这些不愉快的事件最终都不成气候,没有酿成诸如宗族械斗、打死人等恶果,它们无不被板凳龙那强大的声势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