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点点头,寻思片刻,问:“初雪,你进府几年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且不说她前世曾经穷困潦倒、卑贱如泥,就算是沈家尊贵的嫡出姑娘,一个月只有三两银子的月例,而庶出的姑娘只有二两的月例。自沈阁老病逝,她的月例也消逝了,别说三两亦或是二两,连一个铜板她都没见过。

“三妹妹快别念了,老太太睡着了。”沈臻静温和一笑,递给沈荣瑾一块手帕,低声说:“快擦擦,别让人看到,快过年了,一团欢喜多好。”

“父亲留步。”沈荣华快走几步,挡住宋嬷嬷,说:“怡然居很好,女儿愿意住在那里,请父亲放心,也请嬷嬷回去转告老太太,并替我请安问好。”

前世,沈逊刚去逝,沈老太太就还了阳,肆无顾忌地发泄沉淀在她心里几十年的怨气。作为嫡亲祖母,她对沈荣华却无半点亲情可言,简直连人情都没有。

沈恺在一个强势母亲的溺爱高压下长大,又是嫡次子,无需当家理事,自幼便形成温润的性子,从未顶撞过父母兄长。沈慷刚刚被沈恺顶得无话可说,面露讪讪之色,心中气愤憋闷。无疑,他又把这桩罪加到了沈荣华身上。

谨亲王儿孙成群,但只有裕王和萧冲是嫡出,自比庶子尊贵。裕王已有王爵在身,谨亲王的爵位就是萧冲的了,还是高高在上的亲王爵,难怪他肆无忌惮。

宝兴是沈慷的贴身随从,有其主必有其奴,没钱他才不屑于和鹂语说话呢。

周嬷嬷亦是如此。

“放到随身妆盒里割线头、割绳子,比剪刀好用多了。”沈荣华不想听周嬷嬷唠叨,赶紧催促她把赏赐全打开,同雁鸣一起观看。

鞭子上鲜血淋淋,因天冷都凝成的血珠,正慢慢滚落。沈荣华暗暗叹息,心痛且愧疚,当她闻到血的味道,就皱起了眉头。鞭子上不是人血,是鸡血,她一闻就能分辨出来。她的鼻子异常灵敏,这也拜沈臻静所赐,曾把她当狗一样训练。

沈老太太话一出口,沈慷就举双手赞同,并摆出一家之长的姿态,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沈恺和三老爷沈恒并不支持,却不敢违背沈老太太和沈慷的意思。

“大哥息怒,大哥息怒,华丫头确实病得有点迷糊。”沈恺一副和稀泥的样子,那件事关系到他的女儿,他不想提起,又不敢违背沈慷,忙对沈荣华说:“连四公子救你性命是好事,可也坏了你的名声,你大伯是为你好,他……”

到了掌灯时分,篱园仍很安静,吃喝都很丰盛,可这小年儿去过得索然无味。

“呃,机缘自有天定,你家主子不是夜有奇遇吗?”

沈慷是沈家的嫡长子,得沈逊教导最多,可兄弟四人中数他最不肖父。他的学识才能不如沈逊,相貌也不象,性情更相差甚远,却比沈逊善于周旋钻营。

“辛苦嬷嬷了。”沈荣华掩面哽咽,好像很后悔。

沈荣华好像没听到周嬷嬷说话一样,专心抄写佛经。她每写一个字,都象是在画前生的符咒,那七年的点点滴滴深深铭刻在心底脑海,久久也挥之不去。

万姨娘是沈老太太万氏庶出弟弟的庶女,相貌美艳,心高气傲。情窦初开时见过沈恺一面,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了。沈老太太知道她的心事,只是她出身低,父兄无为无能,内阁大学士府的嫡次子不会娶一个她这样的庶女。后来,沈老太太为了折腾林氏,在林氏有孕期间,瞒着沈逊,为沈恺聘她做了良妾。

稳婆验过身,杜府的管事说明山洞的情况,就有一位号称断案如神的官员站出来推断彼时山洞中的情景,就算憨人,也能听出此官员矛头有所指。

“嬷嬷,姑娘明明醒了,怎么又……”

六七个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中年妇人走近,个个面色不善。被众人前呼后拥的妇人插金戴银,衣衫华贵,颇有几分主子的派头。这人是左督副御史正室夫人沈臻静的奶娘金嬷嬷,整个府邸内院的仆妇丫头都在她的管辖之下。

“你、你……我怎么火上浇油了?你说——”沈臻静一团和气的脸终于破功了。自懂事以来,她总是避免与沈荣华对阵,因为不管她做什么,都占不到便宜。

“大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又没说是大姐姐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沈荣华一脸无辜,继而又巧笑嫣然,说:“这世上拣什么的人都有,这拣骂的最是少见,大姐姐是聪明人,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要为自己开脱,又何必……”

“哼!你既然这么说,我不火上浇油也对不住你,你等着。”沈臻静恶狠狠说完,揉着气红的眼睛跑进正房,去向沈老太太哭诉委屈了。沈老太太是她的杀手锏,怕别人非议,她轻易不用,可今天她要想挽回败局,不得不用。

果然,一柱香的时间都没到,正房就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怒骂声、痛哭声、劝说声响成一片。沈荣华长吸一口气,赶紧叫过雁鸣交待了几句。

一个大丫头走出来,冲沈荣华抬了抬手,“老太太叫你进来。”

沈荣华冲大丫头甜甜一笑,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大步朝正房走去。她刚一绕过门口的屏风,就有一只茶盏朝她飞来,她一扭头,茶盏重重落地,碎了。

“贱人、小贱人,你竟敢躲?我让你躲,我打死你。”一个又一个茶盏伴随着粗声粗气的怒骂朝沈荣华扔过来,屋里呼呼风响,足见力道之大。

不知沈臻静怎么浇的油?沈老太太显然是气炸了,嗓子也哑了,喘气也粗了,花白的头发散乱了,微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发肿的五官几乎都挪了位。

沈臻静见沈老太太发起狂来,忙带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躲到沈老太太身后,轻声轻气安慰她们,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去透出狠戾阴毒。

“老太太、老太太,你要是想打这个小贱人出气,直接叫几个婆子拉出去打死了事,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四太太吴氏边劝说边给沈老太太顺气。

“四太太真会说笑话,别说我还是沈家的姑娘,就是家奴,也不能连个罪名都没有就随便打死。我朝不同于前朝,当年,圣贤皇太后还亲自过问家奴被棒杀一案。祖父引以为例,经常告戒家人要善待下人,难道吴知府就教四太太这样草菅人命?”沈荣华冷傲的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最后落到吴氏上。

沈老太太见吴氏被沈荣华说得哑口无言,更加生气,瞪向沈荣华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几个窟窿,她冲沈荣华咬牙阴笑,说:“来人,给我把小贱人拉出去打死,多重的罪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倒要看看谁敢判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