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从昆州千里随您而来,您怎能如此待我!

莫应儿终于踏进这门,四下打量,但觉屋内饰物多金多银,虽华丽,却也不免有些俗气。转头见奉上茶来的婢子却是一身白衣,容颜清丽,似不染尘埃的出水芙蓉,心中又生几分好感。她尝试和这婢子说几句话,却发现这婢子言语无味,面容冷淡,似乎是不将自己放在心中一般,有些来气。不多时张淡香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还未走到近前就先作一万福,道:“奴家张淡香何等荣幸,教莫夫人屈尊,真教舍下篷壁生辉呢。”

二侍各自回房,柳无阳次日清晨便偷偷到城门之上观看,果见常胜王与叶无雨带了一队人骑马向北而去。柳无阳暗暗心喜,又溜回到房间,竟无人察觉。挨到卯时,天色已大

常胜王气愤略平,反问:“甚么?”花椰叹道:“伴君如伴虎。”常胜王又怒,伸手用力在她腰间捏住拧动,道:“你便是你对本王说的话?你竟把本王比做昏君一类?”花椰再次呻吟道:“王爷,原谅奴婢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讨王爷欢心。”

常胜王微微皱眉,在床榻上侧卧,笑道:“你可知,寡人甚爱这里清净,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召幸某人,一般都是在这里。”他伸手摸着床头雕刻的虎头。

张淡香见他似有急难,心想卖个人情给他也好,便道:“龙先生,那王爷岂是可开罪的人?你有甚么事,不妨对贱婢说来听听,说不定贱婢可帮你甚么?”

七章禽兽不如

花椰又拜一万福,转身翩然离去。

若是有个收入,银钱赚着花着着还不觉怎样,待没有收入,只靠父亲积攒下了那几十两银子,生活马上便显得非常紧张,何况刘氏又本就是个爱虚荣的人。那几十两银钱一直埋在灶台之下,想用时便伸手摸取,还不到过年,居然就见了底。二人的日子便又苦了起来——不,是比原先还差。原先帮人打打短工,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着,可是现在却连锅也揭不开了。刘氏天天哭闹,向四邻抱怨袁泰无能,袁泰也恼起来,一顿耳刮子把刘氏抽回了娘家,闭门不出了。

“试婚”,张淡香哧鼻。似乎大户人家闰女出嫁便一定有这样一出。只是如果曾试婚,这丫头应当是那花家小姐的亲近之人,怎的却在小姐过身之后,沦落到被赶出花家大宅的下场?张淡香微一沉吟,突然便明白:“你可是与花家的哪个少爷有染?”

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

车外了无动静,车身平稳前行。

“你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令她这样绝望呢……

——镜中,几乎一半都铺满了粉色的桃花。那景象,就如同是在“天香苑”中的桃林一般。

桃花变的更加茂盛了!花椰呆呆的望着镜子。张淡香在她肩头一拍,花椰微微缩肩,回过头,张淡香向那镜子打量半天,也看不出到底有甚么不对,狐疑道:“你到底在镜中看到甚么?”

“花海。”花椰轻声道,张淡香惊讶道:“啥?”扶正镜子仔细看,哪有一棵半棵小草的影子?茫然不解,却听门外有小厮传报:“王爷驾到!”

张淡香和花椰整装跪迎,常胜王一进门就挥手令无干人等统统退下,黑着张脸道:“椰子,那薛弄玉死时你可是亲眼看到?”花椰点头。常胜王道:“听说她临死时,还和你说了好一会话。”花椰点头,常胜

王皱眉道:“别光点头,本王要听经过。”

花椰便将早晨之事简要复述一遍。常胜王一面来回踱着步子,一面仔细听她说。花椰说到“奴婢便自行出了‘沧浪别院’”就此打住,之后她去私会龙忘海之事不提也罢。常胜王立于屋中,沉吟半晌。

他是下了召命,将薛弄玉许给了自己身边的年老从事,那从事鳏居多年,性格沉稳,薛弄玉若嫁他,其实不会吃苦,只会享福。万没料到薛弄玉居然就死了!若真是自杀,岂非是自己将她生生*死?一撩紫缎应龙袍,斜坐在床榻上,手扶额头道:“照你说,这薛弄玉是自杀?”

张淡香知道这会若是c口,必要受牵累,不敢说话,向花椰使个眼色,意思叫她少开口,便悄悄退出,在外厢房煮水泡茶。花椰看到张淡香的眼色,仍是道:“王爷其实心里有数,薛姐姐未必是自杀。”

常胜王当然觉得离奇,但又自觉难逃责任,摊手道:“那你且说来,她一个人反锁了门躲在屋中,若不是自己跳入水缸,又怎么做解释?那水缸又不是大的爬不上来,要司马光来砸!”

花椰道:“若是自杀,两个嬷嬷在她房中看到灯光如何解释?下决心要自杀,都跳入水缸的人,怎有闲情回屋中熄灯?”

常胜王用力搓着下巴,道:“依你看,她是怎么死的?”

花椰轻声道:“奴婢猜测,是和莺哥一样,被甚么鬼怪缠住,吸干人气,死于非命。”

“荒唐!”常胜王一甩宽袖,侧过身不听。花椰轻声道:“奴婢还在调查莺哥之事,两人实有太多相似之处。”常胜王皱眉道:“怎么讲?”花椰轻声道:“她们二人在死前一个月时,都曾沉迷于照镜子;在死前数日,却又都对镜子怀有极大恐惧,将镜子全部丢掉;她们死时都是在夜里;最早发现的人,都曾看到灯光。”

常胜王冷笑道:“你还少说了两样:她们都是被本王宠幸过却又失宠的女人;而且她们都老了。”他摊手道:“这有何意义?本王断案靠的是证据——证据!”

后两条未必通用,至少在她身上不通用。花椰咬唇,轻声道:“奴婢还未找到……”常胜王摆手道:“还不是一样?没有任何结论。”花椰道:“但至少说明,侍奉莺哥姑娘的那四人,是清白的。”

常胜王沉吟片刻,口气软下来道:“本王仍需要一个可以服众的说法——或者是凶手。”花椰微微摇头,轻声道:“也许不日便有了。”

常胜王挑眉道:“你已有了眉目?”花椰垂首道:“奴婢想……”她侧头望一眼张淡香,转身向她跪拜:“奴婢想入常胜王身边服侍数日,望姑娘恩准。”

——如果她要死,至少她不要死在张淡香身边。她不要她伤心,或是受惊吓。

常胜王双眉一扬,难掩神色之喜。张淡香却吃了一惊,张大了口茫然望着花椰,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花椰为何会突然舍了自己而去?张淡香前行几步,扑在花椰前面道:“椰子,我可是有哪里惹你不高兴么?”

花椰摇头,轻声道:“也许一个月,也许只数日。姑娘不必着慌,奴婢……”她怕自己双眸变色,急忙俯首叩拜:“奴婢永世不望姑娘的恩情。”

常胜王站起身道:“也罢,这样也方便一点。”张淡香慌乱摇头,手足无措,常胜王扶住她腰,将她抱起,道:“别这么害怕,寡人再自别处调两个小丫环给你使唤,加上之前调给你的两个婆子,四个换一个,还不够么?”

张淡香心中难过异常,强忍泪水,低头道:“奴家……谢……王爷恩典……”常胜王在她额前一吻,放脱手道:“跟本王来。”他这句话自然是对花椰说的,他在那些不属于他手下的人面前会自称“本王”。——花椰虽入府多日,但在他感觉中这个婢子几乎从未属于自己,就连得她侧目看上一眼都难,是以一直在她面前自称“本王”。只有在激_情之时,当他令她痛苦,感觉她已被自己征服,他才会自称“寡人”。

花椰站起身,手捂双眸,不敢向张淡香看上一眼。张淡香无奈,却还是忍不住追到门口,含泪道:“王爷……可别忘记,时常……回来看望奴家!”

常胜王站住身子,转身笑道:“这说的是甚么话来?寡人今夜就来找你。”张淡香心中略安,跪送二人离开。

回到自己的寑宫,常胜王立即摒退左右,迫不及将花椰抱上床榻,与她缠绵一般。待云雨过后,常胜王搂紧花椰,道:“你到底有何眉目?现在张淡香不在旁边,你尽可说于寡人知晓。”

花椰倦着身体,轻声道:“王爷应先放了那四人。”常胜王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甚么,不悦道:“好端端端的,干嘛又提此事?”花椰道:“她们确是无辜。”常胜王皱眉道:“待你真有证据再说。”花椰皱眉道:“那恐怕奴婢见不到四人重见天日之时了。”

十六章独宿十六章独宿

常胜王一呆,支起身体道:“此话怎讲?”花椰却不语,只将身体倦得更紧。

——她并不怕死。或许死了就能偿还柳芜荫的错爱之情。她也不在乎甚么腹中的胎儿,那本就是

不该存在的生命。

常胜王甚是不解,却只道她本性善良,不忍看那四人蒙受不白之冤,又将她搂紧,温言道:“好罢,本王答应你,等薛弄玉落了葬,便将她们四人放了。”

花椰自他怀中赤_身坐起,跪拜道:“奴婢谢代那四人谢王爷恩典。”常胜王笑道:“不过做为交换条件,至少你受本王宠爱之时,可不许再去见龙忘海。”花椰颔首,常胜王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柔声道:“有一件事,本王只告诉你一人知道。本王已决定,将这孩儿起名为‘溥’。无论男女,皆可用此名。”

花椰一怔,又叩首道:“奴婢代淡香姑娘谢王爷恩典。”常胜王一笑:“你总是代别人谢本王恩典,本王要何时才能给你恩典?”花椰轻声道:“王爷总是在迁就奴婢……这不就是最大的恩典么?”

常胜王动容,将她搂紧。原来她并非无情,她还知道自己为她付出良多,就算自己在她心中永远也不若张淡香也罢,却也终于在她心中盘踞一隅。他又忍不住苦笑。原来他对这婢子所求如许之少,真是有负他“常胜”的威名。常胜王拉高被角,将她一身春色掩入被里。

——至少,她现在就在自己怀中。

常胜王直要得花椰困倦不堪,饭也未吃便沉沉睡去。昏昏然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天色已近傍晚,花椰听到身侧似乎窸窸窣窣有人起床,微微睁眼,见有人正服侍常胜王起床穿衣,忙以被遮体,坐起身道:“奴婢贪睡了,王爷恕罪。”

常胜王转头见她醒了,笑道:“不打紧。本王今夜说好了去你家张淡香处过夜,不回来了,你自管休息。有何要吃要用,就吩咐他们几个。”说着,向身边正服侍自己的几个小厮、丫环一指。

花椰垂首道:“奴婢不敢。”常胜王一笑,待头冠戴好,便挥开四人,走到床侧,将花椰揽住,柔声道:“不打紧。他们若胆敢怠慢你,回来本王收拾他们。”

那几个小厮丫环表情都是又惊又诧,心下暗暗揣度这婢女到底是甚么身分。花椰皱眉道:“王爷……”常胜王站起身道:“好啦,本王去了。你安心候着,天亮我就回来。”说罢命人掌起灯笼,出门向张淡香住处方向渐行渐远。

花椰愕然,一个丫环过来躬身道:“妹妹,可要息灯么?”花椰淡然道:“谢姐姐关照,请姐姐自便就是,不用理会奴婢。”其实那丫环早有意离开。同是婢女,凭啥你躺着,我们就都得站着?听花椰这样说,那丫环应了,给左右站立使个眼色,众人一拥都退出房外。若大房间冷冷清清,烛光摇曳,只剩花椰一人。

花椰躺回床榻,突然觉得饿,但又甚么也不想吃。本来还想睡,却又饿的睡不着。她坐起身,穿起衣服,突然想起镜子。常胜王寑宫中当然也有镜子,足有一人高,似是银铸而非黄铜,上面雕花刻秀极尽能工巧事,还镶嵌玛瑙、翡翠等各种珠宝。花椰可在里面清晰的看到自己,尖瘦的下巴,冰冷的眉眼,纤细的肩膀。

——还有背后漫天的桃花。

花椰颦眉。又更多了,就似乎自己如今正身处在桃花之海,连枝叶都不见,只能看到漫天粉色的花瓣飘扬。

她向镜走近几步。离镜越近,便近乎离身后的桃林也越近。她在镜前的跪坐,呆呆的凝望着镜中炫烂的花海。

虽是夜晚,却也丝毫不减光泽。若非明知自己身在王府,单看镜中的景色,定会疑心自己已来到了西王母的蟠桃园中。花瓣漫天飞舞,流光异彩,令人心不自觉涌动出温暖的感情。真想抛下一切俗物,就此投身其中!如此永不褪色的春光,一人独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