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忘海抬手就想给花椰一个耳光,但手扬起来却打不下去。他有甚么理由怪罪花椰不洁?他不是也刚刚才与她行过此事么?更何况若这孩子果真是自己的骨血,他又怎有面目面对这由亲生女儿腹中生出的儿子?龙忘海扬起的手用力搓着自己的面颊。这——这等不伦禽兽之事,他当初怎做得出?如今后悔也晚了!心中悔恨交加,手掌却被花椰轻轻拉下,捧在自己胸口轻声道:“先生莫担心,奴婢断不会令先生烦恼。”

薛弄玉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又恼又恨,却又一呆,花椰背后雪白的衣襟上,居然有血迹斑斑点点自内渗出。难道王爷他……薛弄玉打个哆嗦,伸手摸摸自己的肩膀。常胜王不是个爱打女人的人,但他有时在床上兴趣高涨之时,会用力掐捏自己的肩膀,听她大声呻吟,他兴致便更高。难道……他也伤害了这婢子?而且不似自己,他竟令她流血,是极度兴奋的缘因么?

莫应儿面上一红,连声道:“哪能,哪能呢。女人嘛,谁没有不舒服的时候,我也是女人,心中都理会得。”张淡香笑道:“那便好呢。”转头望望窗外,道:“今日天色y暗,只怕是要下雨。奴家本以为今天恐怕无人来访,前日‘王爷’又在奴家这里过了夜,吃了几盅酒,所以起的晚了些。”莫应儿更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的眼神暴露了自己的怯懦,轻声道:“是……今天……天色不大好。”张淡香左右看看她,道:“夫人当直貌美,天生一副好样貌。谁又看得出,是生过儿子的呢。”莫应儿终于一笑,张淡香笑道:“可起了名字吗?”

他这样说,常胜王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罢了罢了。——那无雨,你且回去准备一下,待明日城门一开,你就随寡人出发去靖边。”叶无雨拱手道:“卑职领命

花椰不语,常胜王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提醒她道:“你当问本王,七年前这里曾发生过甚么事。”花椰道:“是。敢问王爷,七年前这里曾发生过甚么事?”

那人听到动静,急忙转过身,仍是跪拜不起,仆身道:“不知王爷深夜召奴婢前来,有何吩咐。”虽是问句,可在她的口中说出,就似乎一个陈述。

张淡香再无心调笑,大惊失色,伸手拉了龙忘海的衣袖,颤声道:“人在哪里?怎么……怎么回事?”龙忘海便道:“你身上若有银钱,这便随我来。”

花椰急忙起身,快步至他身边,捧起他的手指查看,见他手上出血,天寒地冻,不及水冲便要结冰,她便伸舌尖,轻轻将那血滴舔吮去,用手帕包住,道:“先生房中,可备得伤药?”抬头一瞧,却龙忘海怔怔的望着自己,眼中似有痴意。

序章

哪知袁泰才走一年,便有人捎了信来,说父亲袁发已故,叫他赶紧进城奔丧。待袁泰到了袁发的家,邻居王伯早已将父亲的尸身装殓,就等他回来下葬。望着父亲的棺材,袁泰倍感凄凉。短短数年间,他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家中唯与刘氏四目相对而已了。

这句话却说到张淡香的伤处,她俯身床侧,半晌不理花椰。——十年前,她身为祖父的孙儿,何等风光?如今却沦落为一个卖笑女!认的人虽多,却没能跟谁真正交心,再多的锦衣玉食也填补不了内心孤苦空虚。男人总说婊子无情,可是他们哪个又肯为她们这种人付出真心?她时常在想,如果能有一个人真心爱自己,哪怕从此再沾不得酒r珠钗,她也甘愿。

定了定神,二人向棺上看去,却见是一男子打扮,身着大红新郎装,尸身部分已经腐烂。二人又合力将棺盖盖上、棺钉扣入,同时望向另一具棺木。

车夫道:“少爷,不是老仆说您,你还是让她自己回家罢,免得生人嘴碎。”婢女本来就没有资格和少爷同乘的。石千躍皱眉道:“你在暗示我甚么?我石大少光明磊落,怕甚么人说闲话?”那车夫唯唯称是。石千躍虽这样说,却仍然不免心虚,想了想,道:“这样罢,你把这婢子送回花家去,如实秉报花伯父,就说咱们在这里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人。——这里离家不远,我自己赶车回去便是。”

“但花家不能大喜——”

再过两天,就是八月二十七了。

等莫应儿走了,常胜王挥手令众人都退下,往床上一躺,长叹道:“可累死本王了。”花椰连忙捧茶上前,为他揉腿,道:“王爷辛苦。”

常胜王一笑,接过茶抿了一口,道:“她来做甚么?”花椰不爱翻人闲话,便道:“十夫人说,是小王子想念王爷了。”常胜王摆手道:“话。明明就是想来刁难你。”花椰道:“十夫人心系王爷一人,王爷不该如此待她。”

常胜王冷笑不语。其实常胜王贵为封疆大吏,哪里缺得女人?那些一心为自

己、心甘情愿做一切事情的女人,他根本不稀罕。他喜欢张淡香,是因为张淡香太聪明,总能搔到自己痒处,不轻不重,适可而止,这种女人似乎就是生来为男人受用一般,实在不可多得;而他喜欢花椰,就是因为花椰生性冷漠,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反而总是激起自己想占有她、想征服她的欲望,结果却令自己越陷越深。若是花椰当初便如莫应儿一般,面对他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他恐怕看也不会看她一眼。常胜王不愿多提这些事,别过话头道:“本王听说离此不远的终南山中,有颇会降妖捉怪的道士。本王已派人去请,不日便可将人请下山。”

花椰颔首,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到那时了。现在她举目四眺,她身周围一切能反光的器物上,全是桃花的影子。

一个身着淡粉罗裙的女子,就站在桃花的y影之中,长发墨面,面容难辨,只隐约看到那女人嘴角含笑,慢慢的举起一只手,向花椰伸过来。

——你逃不掉的。她似乎说。

似是薛弄玉,但却似乎不是。似是莫应儿,却又似乎不是。

——不要再伤害别人,比如莫夫人,比如淡香姑娘。花椰暗自祈求,——不要再伤害旁人。

——由不得你来说。桃花影中,到处是笑声。——我既受了伤害,就也要去伤害别人。我要让别人受伤,好让他们知道,我伤的有多重。

二十一章魂飞魄散

用罢晚饭,自有人来收拾杯盘碗盏。常胜王手一挥,命所有人都退下,却听门外有人报:“报王爷,侍卫柳大人求见。”

常胜王道:“传他进来。”只见门分左右,柳芜荫跨过门槛,上前抱拳:“王爷千岁。”

常胜王摇头道:“无阳啊,寡人真想念你。你跑到哪儿去了?寡人要人到外地给本王办事,他们的腿力都不如你。要是你还在的话,这终南山一天就能打个来回。”

柳芜荫苦笑道:“王爷,您怎么忘了?卑职不是已经当着您的面,自杀身死了么?当时卑职用的,就是卑职的哥哥送给卑职的这把小刀啊。”

——说着,柳芜荫伸手拿起手中那把短刀,抵在自己脖颈之上,用力捅入。刹时只见鲜血四溅,耳中但听扑通一声,尸体倒在地上。

常胜王蓦然惊醒。伸手一摸额头,全是汗水。

又是“不奉天”,他又梦到“不奉天”。这到底有甚么寓意?常胜王长出口气,突然听到有人唱歌。

歌声不似在耳边,似乎在厅前。常胜王皱眉,还道自己听错,翻身坐起,仔细去听,果然是歌声,唱的是“秦楼月”,声调委婉,十分动听。

常胜王伸手去推花椰,却推了个空,回头一望,只见身侧床榻空空如也,花椰早不知了去向。

心中知道不对,常胜王披衣而起,伸手又握住床前宝剑。这剑还是他的王兄赐给他的,剑鞘上雕着龙凤,镶着宝石。刚下床,常胜王心中突然一跳。——睡觉之前他并没吩咐要掌灯,房间里更没有一根火烛是燃着的,怎得四周却这么亮堂,有如白昼一般?常胜王快步来到厅前,转过弯来,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但见眼前,铺天盖地,全是鲜花,就似乎自己不在自己的寑宫中,而正在女儿所居之处“天香苑”的后花园中一般。朵朵花瓣似乎都在放光,照个整个寑宫中光华璀璨,一个白衣女子,长袖垂地,披头散发,直直的站在镜前,歌声,就是从她口中发出。

但听她漫声轻唱:“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夕阳残照……”

常胜王脱口叫道:“花椰!”这女子不是花椰是谁?

可仔细再一打量,常胜王却又不敢确定。这真的是花椰吗?他从来没听过这婢子唱小曲。但听她越唱声调越凄惨,慢慢抬起头,眼望镜子,忽而一笑,镜中的影子,也冲她微笑。

常胜王下意识的向镜子望去,倒抽一口冷气。本应映出花椰的镜面,此时倒映出的,却是一个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与这身影不知多少次共登极乐,只是一个多月前,她已然身死。常胜王后退一步,手握宝剑沉声道:“莺哥,是你吗?”这女子的脸虽看不清楚,可这身材,气度,就连刚刚唱歌时的声调,也全都似莺哥模样!

花椰不答,那镜中的女子也不答,只慢慢将双手举起,直直向常胜王伸出。常胜王喃喃道:“寡人以为,你早已仙去……”恍恍然向她走近几步,道:“寡人……从未忘记过你,从未忘记过你!”

镜中那女子似是不屑,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突然十指弯曲如钩,向前一扑,双手似是抓住了甚么,用力掐紧。常胜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见镜前花椰姿势大变,双手扶着自己的喉咙,整个身体都似乎被甚么大力量提了起来,浑身只脚尖勉强挨着地。

常胜王大惊,扔了宝剑扑上前高叫:“花椰!”那镜中的女子,分明是掐着花椰的咽喉!

常胜王抱住花椰,只见她大张着双眼,表情十分痛苦,双手扶着脖子,可她脖子上又分明甚么也没有!常胜王用力将她双手向两边扮开,可一

点用也没有,只见花椰双目翻白,似乎就要被人活活掐死,可常胜王伸手去挌,手臂在空中挥了半晌,甚么也没抓着。

——这是当然的,本来就甚么都没有。

常胜王又惊叫一声“花椰!”心中又急又怒,转过身看那镜子,带着哭腔吼道:“不管你是谁!你放过她,你放过她罢!都是本王对不起你们,你们应当冲着我来!你要甚么本王都给你,你放过她罢!”但见镜中的女人自头发的缝隙中露出白仁多而黑仁少的一只眼,自上而下,充满怜悯而嘲讽的望着常胜王。

——我只要她死!

常胜王拼命想挌开掐住花椰的手,却蓦然惊觉,这镜子就似花椰的影子,只倒映着花椰一人,现在是影子掐住了本体,他入不得镜子,无法救她。难道真的无法可想了么?“不奉天”几次托梦,难道就意味着花椰将死,将去y间与他再续前缘,做一对鬼夫妻么?

眼见怀中花椰挣扎动作越来越缓慢,常胜王心中一阵绝望。他终于还是没能救她的命!脸上一热,上战场几出几入,伤过内腑,断过骨头,他都未曾哭泣,如今却满面热泪!

却突然听到“铛啷”一声,自花椰怀中掉下一件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