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江蒲压根就不觉着刘氏会同意。她之所以提回田庄的事,不过是投个问路石,也是给刘氏一个过渡期。让她以为,自己被她一驳再驳,渐渐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为着后边的投诚打个伏笔。

赵元胤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世人都说他仁厚,我看他倒是很有些手段。”

三、四月份的事,岂不就是自己离府的时候?

江蒲转头向窗外看了看,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徐渐清应该不至于和自己一般无聊。

破布一拿掉,展大宏便大声地辩解道:“我拿着姜二爷赏的银子去要借据,谁想李大爷二话不说,硬诬我是偷的……”

坐在旁边看戏的江蒲,好奇地问了句:“李大爷?哪个李大爷?”

于是便换了套胡服男装,又把桑珠、梅官打扮成书僮小厮,再叫上几个面相凶恶的健壮家奴,以确保旁人不敢往自己身上多瞅。然后套了辆车,马鞭一挥哐啷哐啷地进城玩去了。

徐渐清看了眼低垂的车帘,挥手道:“走吧。”

赵元胤面上带着醉人的微笑看向江蒲,反问道:“你是随口一问,还是真想细谈?”

徐渐清垂一笑,遣退了桑珠、梅官,“今日父亲和老太君的意思你都看明白了,可若是你坚持要认他做嫡子,谁也不好不答应的……”

梅官恍然大悟。

就像先前,若不是涂嬷嬷过来问一句,罗绮的性命指不定就葬送在查大家手上了。

涂嬷嬷应声退进屋里,江蒲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了,轻叹了声,心底很是有些悲哀,自己受了几十年平等的教育,这才区区数月,人命在自己眼中居然也有了贵贱!

尽管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心底的酸溜溜的感觉却越的明显了。

江蒲横了他一眼,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转眸看去,登时瞠目结舌,“这,这,这也叫亭子?”面前的楼阁丹窗朱户,飞檐列瓦,秀雅瑰丽,哪有半点亭子的样子?

江蒲知道刘氏真心想赶自己去,而自己在府里憋了近一个月,对今天的出行也有些期待,所以就不再多推辞了,领着桑珠退出了屋子。

梅官还不及推辞,江蒲照过了镜子,站起身抬脚就往外去,“走,咱们瞧瞧二奶奶去,看她在忙甚么!”桑珠和涂嬷嬷,一个捧手炉,一个拿斗蓬,都连忙跟了上去。

江蒲只是坐着不动,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去挑人的!折散人母子的事她做不了主,这个自己却是能做主的,虽然也没甚么用,可至少让刘氏明白,自己并不想配合她的想法!

刘氏喋喋不休地教导着江蒲为妇之道,屋外的小丫头禀道:“涂嬷嬷来了。”

她抬眸看了看夜色下份外静谧的重重屋宇,它们就像一头头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都准备暴起噬人。

刘氏忿忿地啐了口李氏,才唤人进来扶徐渐清回去。而她自己不过是送到院门,嘱咐江蒲几句罢了。

赵元胤是个洒脱的人,索性丢开了弹弓,拱手认输:“果然是将门出虎女,小弟佩服佩服。”

“既然素素这么说,就一起吧。”徐渐清倒是没甚么反应,平平淡说了一句,丢下相顾愕然的两人,带着江蒲主仆三人进了隔间。

桑珠一提醒,江蒲才明白过来。她还奇怪呢,她妹子---李若,老太君尚且看得跟掌中珠似的。怎么他这个侄孙反倒不受待见,原来是庶出啊!

“素素,上车吧!”

想到这个柔软的名字,江蒲不禁泻出抹苦笑。江蒲、江茉一样是江家儿,一个是江边的野草,一个是江南的茉莉。也难怪所有的人都偏向江茉。

江蒲微微一笑,“妹妹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见妹妹笑得好乐,随口问一句图得一乐,怎么就招妹妹动了这么大的气了?”

当年自己年方及笈,因着自小父母娇养,还真是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孩子。徐府这样的名门世家对她来说,是到了门前都要低头的存在。

李若含着眼泪,还不及开口相求,就听王篆香远远地道:“常嬷嬷,你赶紧叫梅官打扮了,老太太点了她的戏呢。”李若性子虽是不好,却也没甚么心机,与其好言相劝,不如吓她一吓。只要她不在老太君面前提起就成了。

江蒲是不想得罪李若,可看着她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心头那簇火怎么也压不下去。而兰官刹白着小脸,死死地护住梅官的样子,更叫她心生感叹。再加上兰官那一双满含热泪的大眼睛,哀求地看向自己。她怎么可能转身走人。

江蒲从山石后转出来,看了眼说笑着走远了女孩子,又看了看亭子里的一地残红,忍不住轻叹了声,走上前将帕子摊在石桌上,把被绞得七零八乱的梅花都拣了起来。

徐渐清瞄了眼小方几,小碟里原本满满的酱豆角已所剩无已,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出言轻责:“你多大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这么由着性子来。”

在这府里自己明面上看着很得宠,上上下下都夸赞二奶奶能干、随和。可事实上,若不是姜朴性情直傲,不是管家理的料,太太估计连多一眼都不会看自己。

刘夫人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但江蒲却捕捉到徐渐敏面上一闪而过的挫败。

方嬷嬷正张嘴,李氏已抢在她前边,淡淡说道:“你也是办差,怎么说得上冲撞。”

所以,办公之余在茶水间听听八卦,是她最喜欢放松方式。

“素素……”徐渐清斜了眼床上的两卷被褥,握住了她梳头的手,紧挨着她的身子,与她一同挤坐在妆凳上,轻轻浅浅的气息拂在她的耳廓上:“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

江蒲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自然要矜持尊重些的。”说着,突转向桑珠道:“回去你细细地察一察,说不定咱们院中也有这样的呢!”

唯一孤单的就只有寿星----江蒲。

三人半蹲在那里,小丫头和那仆妇悄悄的换了个眼神,面色都不大好看。只有罗绮嘴角略略上挑,这些日子听人说姜朴的性子如何如何变了,在她看来和原先也没甚么差别,依旧是这么光明正大、毫无由头的与人过不去!

“老太太且先吃口茶吧!”刘夫人见老太太动了气,连忙捧上茶来,替江蒲遮掩,“素素才刚醒来,人还晕乎着呢。”

屋内众人皆唯唯而喏。李太君安慰了江蒲几句,又吩咐了徐渐清、桑珠一大串话,才带着众人而去。

徐渐清送出了院门转回屋里,见江蒲坐在窗边,手里提着那个香囊,正看得入神。

他眉头微皱,大步上前夺了过来,“你又碰它做甚么!”说着就丢给桑珠,令她拿出去收好。

江蒲垂眸轻笑,淡淡地叹道:“真真是好针线啊!就这么锁在柜子里倒是怪可惜的。”

徐渐清一愣,“这有甚么可惜的,你若喜欢叫针线上的人再做了就是。”

江蒲冷笑数声,忽地问道:“你想好了怎么处置她了么?”她边说,边摇着蒲扇歪到竹榻上,“如果你想给她条活路,最好先跟我通个气,不然到时可别怨我。”

“你这是甚么意思?”徐渐清登时冷了脸,他就是看不惯江蒲那么冰冷、视一切如棋子的样子。

“没甚么意思,只是她好赖是你儿子的母亲,所以问你一声罢了。”

想到儿子,徐渐清眸光一黯,叹惜道:“一个奴婢罢了。况且最多也就是被打到家庙里去,总不会要了她的性命的。”

“嬷嬷,我们姨娘又赶制的十套僧衣。”多儿抱着个大包袱,进了李太君院里的倒坐。前此日子太君许了留云庵三百套僧衣,府里上下都动起了针线,罗绮闲着没事,又想讨老太太的好,倒是做得勤奋。那仆妇接过来,点了点,记了个数字。多儿又道:“嬷嬷,我们姨娘说想再领些布匹,多做几套,也好替小爷积些福。”

那仆妇瞅了多儿一眼,还不及答话,外间便传来了一道冷笑声,“积福?姨娘做了甚么亏心的事,还怕连累了文煜?”

小丫头挑起珠帘,王篆香摇着团扇,带着四五个粗壮仆妇,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二奶奶安好。”多儿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自家姨娘不比先前了,自己做个丫头的更该收敛一些才是。因此听了这话,也没敢*地驳斥,只说:“姨娘也只是一片怜子……”

不等她话说完,“啪”地一记耳光就将扇翻在地。

王篆香冰着声音道:“怜子?谁是她儿子?下做的东西,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得知江蒲是被侍妾给害的,王篆香联想到自己,倒是生出几分同仇敌恺之心。因此,她这一记耳光,打得多儿的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多儿也不敢哭,爬了起来磕头认错:“婢子知错了再不敢了,求二奶奶饶过婢子这一遭。”

王篆香冷冷一笑,“饶过你,这可要看老太太、太太,饶不饶得过你家姨娘了。”说着,喝令身后的仆妇道:“且先把她给我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