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正烦疑着,忽瞥见纱橱外闪了个人影,而立在身边的徐渐清抬脚就要往外去。刘氏心思一转,估摸着涂氏是来回药渣的事,故意高声问道:“是谁在那外边探头探脑的呀?”

倒是江蒲开口道:“我劝你还是把衣裳换了吧,这么热的天仔细捂出病来。”

徐渐清转动着手里的茶盅,笑叹道:“是啊,的确是好谋算啊!”

本来郡王妃说话,江蒲只是听着就是了,实在不行就答一两句“很好、不错”之类的应酬话,可这会,饶是她忍了又忍,还是抬眸看向王妃,眉眼间满是担忧,“嫂子他们甚么时候进的京,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也真是能睡,难怪在府里只嚷睡得不够。”

展大宏口中塞着破布,眼睛瞪得溜圆,急得直呜呜。钟秀正要帮他拿了,却被李家的家仆推了开来。赵元胤眼珠子一瞪,冲李家奴仆喝道,“还不赶紧的把人嘴里的东西拿下来,就是官老爷拿人也没有这般的,你们这不是给你家大爷招祸惹骂么!”

江蒲笑了起来,“果然是他家。胆子倒是不小都敢逼良为伎了。难怪人说他们家子嗣单薄,就这么个庶出旁支的败家的纨绔,也人模人样的称起大爷来了。”

自此,他二人便不再劝。

赵元胤愕然。

赵元胤微垂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桌案上的青花玲珑酒盏,“我本以为你算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同样是一抹冷笑,可出现他的面上,偏偏就有冷月寒潭的意境。

“呵呵……”江蒲梳着头轻笑出声,眸中冷怒如刃:“嫡子的位置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连亲生儿子都可以当棋子来用?”刘氏毕竟不是亲祖母,可徐渐清却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啊,他怎么就不想想,将来若是有了正经的嫡子那要怎么办才好,他就不怕兄弟阈墙么!

江蒲心里暗暗笑叹,她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嘴巴伶俐可心思还是直接了些。

再则说了,做奶娘的不比管事,有自己在旁边看着,谅她也翻不起甚么风浪。索性,让刘氏乐呵乐呵。

脑后传来道冰锥似的声音:“你要是不想活了,我这就叫人剖了你的肚子。总不能叫你害了徐家的骨血!若是想活,你就给我咬紧牙关,把力气都用到生孩子上!”

夫妻俩一进院门,陈宝瑞家的就迎了上来,“我的爷、奶奶,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太太都在堂屋里等着呢。”

临江亭建在留云庵东南面高兀的青石矶上,众人沿着细仄陡峭的石阶,好容易爬上了石矶顶,一个个俱皆气喘吁吁。

江蒲回了院子,徐渐清和赵元胤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匆匆忙忙地吃过了饭,想着出门游玩还是穿胡服的方便,就吩咐桑珠从箱子里翻了一套出来。

“咱们府里待下素来宽厚,哪怕你是月末来的,也会给足一个月的月钱。至于梅官,这个月也该是照学里的份例,拿两贯钱才是。”

果然涂嬷嬷笑着应了下来:“只怕咱们老婆子看的不合***心意。”

听江蒲这么说,刘氏欣慰地点了点头,拉了她在身边坐下,慈和地道:“好孩子,姨妈知道你委屈,可又有甚么法子呢!我瞧这些日子,渐清倒是和你亲近了些。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盘算,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将来这府里谁还越得过你去?就是你院子里的事,涂嬷嬷年纪大了,该管的你也该管起来,成日里抱着书躲在自己屋里怎么行呢……”

江蒲只是好奇,李氏是编了甚么借口瞒过老太君?

徐孜需就在李氏身边,看挨打受辱,竟是一声都不出的,好像他压根就不认识李氏一般!

他哄孩子似的语气,让江蒲倏地红了脸,低了头露出小女儿的娇羞,自己有多少年没感受过他人的温柔了。

果然柳三娘听了这话,猛然抬起低垂的头望向江蒲,面上一片愕然。(赢话费,)

一般的客人最多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调笑几句。当然要是两下愿意,展点别的业务也是可以的。但是,还真没几个像他李大爷这般毫无遮拦的破口大骂。

而今……

江蒲从小让到大,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甚么都让给了小自己两岁的江茉,她只是没想到让到最后,连爱人也要让出去。

“我,我,我……”她嗫嚅着嘴,脸都胀红了,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笑都笑不得么?”

幸好自己的新郎,那个穿着大红喜服,脸色却苍白如纸的少年。不仅细心地叫人端了点心和银耳羹来,还挨坐在自己身边,柔柔地和自己说,以后你就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了,想怎样便怎样,不用拘束着。

李若的性子虽是骄纵,毕竟年纪小,一听得罗绮的痛呼声,转身看着满院里的忙乱,脸色刹地就白了,一双脚打着颤软,扶着院门勉强站立。

滴水檐下摆着张太师椅,江蒲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这会丫头仆妇们又不好搬椅子,李若自好在江蒲身旁站下。

女孩子们纷纷笑道:“这还不好看,我们都不敢插花了。”

他养伤的这段日子,天天就呆在自己屋里。起先两人还能当彼此不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是越管越宽。

“你太太说的是。”难得的老太君赞成刘氏:“你尽快好起来才是真的孝顺。”

没想到她背后竟是慈和软懦的刘夫人,本来也算是算无遗策了。可惜,她们错算了李氏。不过……

李氏话未说完,方嬷嬷的气焰又升了起来:“常瑜媳妇,你可听清了!那些都东西都是姨太太搁我这里的,你当我也和你们年轻人一般眼孔浅么。”

这会姑嫂俩当着江蒲的面,肆无忌惮的咬耳朵,可把她心底的好奇全勾了出来。然而凭她怎么伸长了耳朵,也只听见几句零碎的话语。

洗漱过后,丫头们往薰炉里添了炭火、放下帘笼,都退出了碧纱橱。

“大爷那边自有涂嬷嬷掌管,谅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偷摸摸,至于咱们小内院……”桑珠扯了扯嘴角,“好东西能到咱们面前么!”

王家太太则坐在刘氏身边,两亲家亲亲热热地不知说些甚么。至于两房的侍妾是不够格到老太君、太太面前凑趣的,于是她们便都围坐在罗绮身边,或是羡慕、或是讨好。

听到桑珠的提醒江蒲恍然回神,连忙伸手虚扶:“姑娘快请起。”真要是伤了这个娇滴滴的美人,自己怎么过意的去呢!

老太太看都不看儿媳一眼,不悦的眸光直瞪向江蒲,“你不在床上好好歇着,跑出来甚么?”

好好的,老太太把这个旧香囊翻出来做甚么,就是认真追究,自己也没半点错处啊!

罗绮拿着香囊,有些不解地抬眸往主位看去:“老太太,这……”

“想起来了!”李太君气得两腮都哆嗦了,“你倒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啊!”

罗绮被骂得一愣,只当她们是恼恨自己抢在大奶奶之前生了庶子,偏偏这会大奶奶又小产了,听说下来的可是个成形的男婴。也难怪老太太、太太找自己的不痛快。

因此她忙磕头辩解道:“那会婢子刚去侍候大爷,年纪小不知事,才胡乱做了这个香囊。请安的时候见奶奶喜欢,便给了奶奶,往后就再没敢做过了。”

“你还真是歹毒啊!”刘氏猛地冲上前,“啪啪”地连赏她好几记耳光,被王篆香劝开了,还指着她鼻头骂道:“你个毒妇,知道素素是直性子就故意这般激她,如今你可趁心如意了!”

罗绮肿着脸都不敢伸手去捂,两眼茫然地瞅着刘氏。

“太太消消气。”王篆香扶着刘氏坐下,连忙奉了一杯清茶,“为这种下作的娼妇,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刘氏一边哭,一边委委屈屈地向李太君道:“再怎么说她也是老太太身边大的,还是请老太太处置的好。”

李太君这会气得脸都青了,她满心以为是心漪做的手脚,可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屋里出去的罗绮!在听到消息那一刻,她险些气昏了过去。

这会听罗绮说,她刚过去就做了这个香囊,真真是用心歹毒啊!因着瞅着罗绮的两簇眸光,几乎要喷出火,恨不能扑上前撕烂了她

又想着这样的人竟是自己亲手指过去,而且还是自己亲口抬了她做姨娘。想到过往种种,李太君不由得又是羞忿又是愧恼,当下恨声道:“这还有甚么处置的,拖出去杖毙就是了!”

李太君心里可没那么些多弯弯绕,一个家生的奴才,就像是主人家养的猪牛马羊,莫说犯了这样天大的罪过,就是无原无故的,打死也就打死了。

杖毙两个字如一道霹雳,把罗绮震得脑中一片空白,软塌着身子,脸上全无血色,连哭都不会哭了。

刘氏心里却是清清楚楚,虽说打死个罗绮没甚么了不起。可是这般堂而皇之的杖毙,只怕将来有心人会借此生事。不过,这件事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掺合过,到底要不要替他们留条退路,一时间刘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她恍惚的工夫,外边丫头报说:“大奶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