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

江蒲斜瞄了眼,上头写了三四排名字,“父亲不是让你挑么,你怎么来问我。”

涂嬷嬷瞅了眼跪在地上瑟瑟抖的查大家的,恭敬地问道:“依奶奶怎么好?”

江蒲随她出了碧纱橱,见心漪在旁帮着丫头布菜,心念一动,趁着她给自己摆碗筷的工夫,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句话。

“掐她的人中,用力些!”

周氏被他急近的语气逼得了两步,嚅嗫回道:“今朝上半晌,罗绮姑娘往园子里散步,也不知怎么就胎气,一回来就嚷着肚子疼……”不等她说完,徐渐清已大步往里边赶去了。

诸人听着也高兴,毕竟这般声情并茂的说书,就是在瓦肆里也是不多见。

伴着一声声大笑陈宝瑞家已进了屋,见江蒲在坐,登时就愣了:“大奶奶怎么还坐在这里,我看涂泰连车都套好了呀!”

这个月晚也就晚了,院子里也没谁等着那点月钱买米下锅。只是这回不去问,往后月月都这样晚了起来,可怎么是好。

此话一出,罗绮忙惶恐起身,笑着推托道:“太太送来给***,奴婢怎么好替着奶奶去挑!”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恨得不行。

刘氏这番层层递进的说辞,是把各方面都考虑到了,压得江蒲头都不敢抬了,更不用说反驳了。(!赢q币)所以,她心里再不愿接受,嘴上也只有应下:“是媳妇欠思量了。”

欢喜楼上,他潇洒一跃,便稳稳地站在了台中央。

刘氏一记耳光扇过犹不解气,指着李氏的鼻子怒骂:“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贤良,有这会劝我的,刚才为甚么不拦着老爷?由着他们父子这样闹,你是死人不成!”

“你说,他俩个谁会赢。”站在围栏边的柳三娘,看着台上两人互不相让的样子,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个徐大奶奶,还真是有让人忘忧开怀的本事啊!

看着柳三娘这份拘紧的样子,江蒲心里陡然蹿出个念头,眼眸一转,站开一步将她一通打量:“柳三娘的名号我是如雷灌耳,今日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三娘子肯不肯赏脸,陪咱们吃一杯水酒。”

桑珠撇了撇嘴,道:“那可不就是李姑娘叔伯大哥,李家长房的大爷。”

江蒲特地拖延了些时候,待她出来的时徐渐清已等在门外了。脸上没有半丝的焦急不耐,浅淡的笑容柔和了脸严肃的线条:“以前你和我出门,少说也要一柱香的时间才出得门,如今倒是快多了。(赢q币,)”

徐渐清的眸光倏地投向罗绮,拧着眉问道:“有这回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刘夫人见江蒲只是为难李若,也不急着催她走,站着旁边像木头人似的,全当没听见。

王篆香垂着头,抽回了手,语带娇嗔:“这还用你吩咐我么。”

罗绮一听李若要去找老太君,倒急出一条好计,手抚着微凸的肚子,大声地哎哟道,人就往地上赖了下去。

整个人看去真如娇花一般,正是适才在亭子里插花的-----李若。原来兰官在外头听得梅官挨打,也没打听清楚,就急急地去请江蒲了,没想到这事情还牵扯着李若。当下她惨白了脸色,眸色惶恐地看向江蒲,就怕她撒手不管。

亭子里四五个女孩子,或站或坐,都在看李若插花。小小的石桌上掉满了被绞得零碎的花枝,象牙玉的小梅瓶里插了满满的红梅,映着日光分外耀目。

他放下棋谱,往里边看了一眼,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换了个位置,背对着里面,希望能眼不见心不烦。而江蒲对他的忍耐却是浑然不觉,依旧故我。

她正要应下,徐渐清虚弱地道:“这怎么行呢,我也没有甚么大碍,况且屋里丫头婆子一堆,并不缺人的。”

李氏却是微微笑道:“我这个人做事慢吞吞的,老太太这边就够我忙的了,哪里还有工夫帮衬二奶奶呢……”

常瑜媳妇并一帮仆妇、丫头,见了她忙忙行礼,常瑜更是上前赔笑道:“姨太太怎么有空出来逛逛。”

王篆香闻言一愕,徐渐敏在园子里有单独的小跨院,离他们算是远的。且徐渐明又在监造衙门当差,早出晚归的,除了逢年过节,兄妹俩能说上几句话,平时连面都难得一见的,实在谈不上甚么情份。

暖帘挑起,几个小丫头拿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徐渐清收回了眸光,走到脸盆架前净手。

主仆俩各怀心事地站在小径上,直到假山后传出惶然不安的女子的声音,“妈,万一叫姑娘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今日即是江蒲二十岁生辰,宾客们来了,少不得要敬她一两杯酒寒暄几句,再加上府里那些侍妾及有体面的婢子仆妇,饶是江蒲颇有些酒量,一轮酒喝下来,脸上也微微地泛起潮红来了。

“这还用大夫说么,就姑娘溜尖的肚子,又喜酸,笃笃定定是儿子的!”一个略显苍老的暗哑嗓音讨好地道。

江蒲才刚清醒点的脑子,被这忽拉拉的一群人闹得眼晕,只觉个顶个的娇艳夺目,脑子里却再理不出半点头绪。恍恍惚惚地跟着刘夫人行过礼,便站到一旁去了。

或许和他的结局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吧!

“奶奶到了。”

桑珠的清亮的嗓音唤回了江蒲的思絮。她收拾了心情,扶着桑珠的手下了马车。

“姑奶奶安好。”

桑得夫妻俩带着一众下人给江蒲行礼,别院的下人多半是沙场出身,声音本就宏亮,再加上他们见着江蒲,又是激动又是悲愤,那嗓音更是显得震天撼地。

江蒲刚刚下车,还没站稳脚,被他们响若炸雷的嗓音,惊得腿软,幸好桑珠眼疾手快扶住了。江蒲惊魂甫定,勉强笑了笑:“阿爹,嬷嬷快些起来吧。”

而江蒲这一下腿软,看在桑氏夫妻眼里,心疼万分,想当初在漠北自家姑娘策马奔驰,挽弓射猎,是那多么的英姿飒爽,可现如今却成了这副病蔫蔫的样子。

“姑娘……”桑嬷嬷上前挽了她的手,眼眶倏忽就红了,“你真是受委屈了。”

姜朴幼年丧母,是这位桑嬷嬷一手带大的。彼此虽名为主仆却是情若母女。江蒲占了人家的身子,总是有点心虚的所以也就不敢见她。

这会被她粗糙的手掌握住了手腕,一股坚定的温热直透心底,江蒲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另一只手就去拉桑得,“嬷嬷阿爹,你们近来可好?素素,累你们担心了。”江蒲知道徐府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是有耳闻的,自己护大的孩子,被人家那般欺负,只怕心里是难过的紧。若是真的姜朴,至少会争上一争。偏偏贪上自己这样的,有靠便靠,真是白累他们难过了。想到这里,江蒲心里不免生出一些愧疚之情。前一世自己无所依靠,硬咬着牙努力。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心疼,所以再苦再难都不说累,不掉眼泪。如今有人关心了,自己的软惰性子倒是一展无疑了。

“姑娘说得甚么话,咱们不担心姑娘谁担心。”桑嬷嬷握着她的手腕,只觉着虚软无力,哪像在漠北时那般浑身是劲。能把好好一个人折腾成这样,自家姑娘在婆家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当下越想越是心疼,忍不住老泪纵横。江蒲被他们感染了情绪,也跟着默默流泪。惹得旁边那些汉子都唏嘘不已,还是桑得抹了泪劝道:“快进去吧,在这门口哭眼抹泪的白惹人笑话。”

“是了是了。”桑嬷嬷抹了泪,道:“我也糊涂了,只管拉着姑娘抹眼泪做甚么。”边说,她边就让江蒲进了院子。

这所庄院原本只是一个大庄户的院子,并不甚大,前后统共三进院落,前一进是仆佣住的,中间是正经院落,上边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一间厢房。后边一溜罩房,是给丫头、女眷住的。

桑嬷嬷领着江蒲进了正院,在厅堂坐下,奉上了茶,又道:“这么小个院子,真真是委屈了姑娘了。”

江蒲素来喜欢小房子,觉得小房子才够熨贴温馨,而这个院子符合她心里所有想像。当下她端着茶盏,欣喜地四下打量。顺步踱到窗边,见院子里的石榴才刚抽出嫩芽,而樟树则是落叶纷纷。

“这个院子好的很,哪里谈得上委屈了。”

这话桑嬷嬷如何肯信,只当她是委屈求全,当下更是感叹,只是看她笑得和煦,不忍在她面前抹泪,强忍了伤心道:“姑娘且坐着,我去厨里拿些姑娘爱吃的糕点来。”说着,一只脚就迈出了房门。

“嬷嬷且慢!”江蒲出声叫住她,又吩咐在外边的梅官道:“你跟嬷嬷去,拿了来就搁在外边葡萄架下的石凳下。”说着向外看看了天,感叹道:“那么好的阳光别可惜了。”

梅官自打进了这院子,看着甚么都新奇,进门前无意间看见门口趴着只晒太阳的小乳狗,反正江蒲也不大讲规矩,就蹲在那里逗着它玩,这会听见江蒲吩咐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转头又和小乳狗道:“等会给你也尝尝。”

不想小家伙和她玩了一会,倒就和她亲近,摆着小屁股跟在她脚步一起出了院子,她甜脆的笑声越过院墙传了进来:“哎哟,你个小馋鬼,这就跟上来了呀!”

江蒲放了茶盏,走院子里伸展双臂,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天爷一定是看自己上一世太过孤单,所以这一世补偿给她那么多心疼自己的亲人。

只是,那个人依旧不在身边。

江蒲垂淡淡一笑,不过无所谓了。上一世自己孤单一人,爱不得尚且能抽身而退,何况于这一世。最多也就是顶着徐家大***名份,守着这座小院过完一生罢了。

至少衣食无忧且有人陪伴,只这两点就比前世好上许多。也许过些日子,还能和徐渐清商量商量,放她回漠北探探亲。

佛说有求皆苦,她做不到无求。那么求不得,就都不求吧。只要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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