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子……”徐渐敏拉住了她的胳膊,虽然没再说甚么,可是眸中却透出明明白白的阻止。

好容易挨过了年夜饭,又要守岁。等回到自己院里,都已经快四更了天,江蒲胡乱抹了把脸,扯了头上了金钗,连髻都没散,倒头就睡了。

涂嬷嬷出了院门刚过了穿堂,就碰见涂泰引着一个风骨翩然,面上始终噙着浅笑的青年走了过来。

罗绮被吓得眼泪都不敢掉了,两汪热泪只含在眼中,怔怔地望着老太君。其他人也不敢做声呆呆地立着,只有刘夫人双手合十,口里不住地念佛。

“说起来这也是多年的积弊了。”刘夫人顶着老太太的怒气,不紧不慢地回道:“冬夜长冷难挨,守夜的婆子多凑在一起,又不好太过说笑吵了主子。只得吃两口热酒,斗一回牌。一则消磨了时间,二来也不至于误了巡夜的时辰。早年媳妇也禁过几次,只是屡禁屡犯,后来看着也误不了甚么大事,所以才略松了一些……”

徐渐止的乳母方嬷嬷是刘夫人的陪房,莫说是管事娘子,就是王篆香她们妯娌姑嫂,对她也要礼让三分。

罗美人的酸怨之气都要把她熏晕了过去,她真想说,他们只是单纯的睡觉,甚么事也没做啊!

“这就是你从内书房里拿的书?”徐渐清合上书页,口气冰冷听不出喜怒。他一回来就听守书房的小厮说,大奶奶天天过来看书。

赵元胤拈条桃肉果脯送进嘴里,眯起斜长的眼眸,俊容上一派闲适,真没想到蚯蚓居还能这么有意思!

老太太的一句话,刹时就让原本欢闹的花厅一片寂静。江蒲倒是很自得其乐,流转的眸光悄悄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可惜她看到只有静穆一种表情。

江蒲抖了抖嘴角,散个步而已,有必要弄得皇后出巡似的么!眼见着三四个小丫头,应了声往这边跑了过来,她连忙拦阻道:“老太太出门才跟几个人?我不过去园子里散散步,后头跟一帮子人,叫有心人学了去,老太太心里又不舒服了!”

这具身体姓姜名朴,小字素素。虎牙大将军姜梗的胞妹,徐家庶长子徐渐清的嫡妻。而眼前这位弥勒佛般和蔼的妇人,既是这具身体的亲姨母,也是徐渐清的嫡母,徐府当家太太---刘氏。

“她们俩个的性子二嫂子是知道的,我拙嘴笨腮的何苦填进去呢。”说完,她抬手用帕子掩了嘴角,垂温柔一笑,抬脚进屋去了。

王篆香倏然转身,瞅着微微晃动的绛色梨花纹暖帘,银牙暗咬,缩在狐狸毛手笼里的手都攥出了汗!她明知徐渐敏所言不尽不实,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事情真要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自己。

“姑娘,咱们为甚么要帮着大奶奶呀?”徐渐敏的丫头珍格儿,早就存了满肚子疑惑,这会陪她站在窗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开口相问。

徐渐敏但笑不语,目送王篆香急急下山而去。

罗绮一听李若要去找老太君,倒急出一条好计,手抚着微凸的肚子,大声地哎哟道,人就往地上赖了下去。

满院子的人都她吓得变了脸色,常嬷嬷赶紧上来扶道:“姑娘怎么了?”一面说,一面就把人往屋子里扶。

李若的性子虽是骄纵,毕竟年纪小,一听得罗绮的痛呼声,转身看着满院里的忙乱,脸色刹地就白了,一双脚打着颤软,扶着院门勉强站立。

“你不是要去找老太太说理么?”江蒲一步跨上前,拽了李若冰冷的手,往外硬拉:“好啊,我们这就去说说理。”

李若含着眼泪,还不及开口相求,就听王篆香远远地道:“常嬷嬷,你赶紧叫梅官打扮了,老太太点了她的戏呢。”李若性子虽是不好,却也没甚么心机,与其好言相劝,不如吓她一吓。只要她不在老太君面前提起就成了。

只是她话音未了,忽见一个人影冲了上前,死死握住她的手笼,泪水涟涟地哭求道:“二嫂子,你帮帮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哎哟,这是怎么了?”王篆香且先扶起了李若,才纳罕地看向江蒲。眼前的情形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是故意的!”江蒲冰着嗓门,走上前将她的手从王篆香的手笼上攥开,“你瞎了不成?罗绮那么大的肚子你就没看见,竟还动手推她。趁着这会大家都在这里,咱们到老太太面前把话说清楚,免得过后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当是我容不下她母子。”她边说边就拖着李若往揽翠峰行去。

“大嫂子,大嫂了……”李若这会已顾不得身份,身子拼命地往后坐,哭喊着哀求道:“我真不是故意,你就饶过我这遭吧。”这事若捅到老太太面前,就算罗绮没甚么大碍,老太太也定会把自己给送回家去的。

可是李家的家世远不及徐府,吃穿用度岂止是天壤之别,她好容易才被接来小住,可不想这么快就被送回去。

瞅着李若哭糊了妆的小脸,王篆香心里也很是受用,这丫头仗着老太太心疼她,见了自己也是眼孔朝天,真没想到她也这么一天。

而且……她的眸子悄悄的向江蒲瞟去,这位大奶如今也长本事了,可再不能像原先那般不将她看在眼里了。

“大嫂子,你且先别急。”看戏是看戏,和事佬的功劳可不能叫旁人抢了去:“你先去看看罗绮姑娘,只是推了一把,想着没甚么大碍的。”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把李若从江蒲手里救了下来,护在了身后。

江蒲恨恨地瞅了李若一眼,重重地哼了声,转身进了院子。王篆香则牵了李若跟在后边,进了院中的小厢房,伺候她洗了脸,又重上了妆。

站在她身后,竹篦沾了桂花油一边替她抿头,一边轻声叹道:“如今的罗绮可是府里最最尊贵的人儿,你就是有气也该忍一忍,怎么好推她呢。倘若有些个好歹,在老太太面前你怎么过得去。”

“我没有……”李若急急地否认,把事情的原委一气地告诉了王篆香。全不去想,她分明是常瑜媳妇请来的。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又红了眼,满脸的委屈,没有半点做伪。

“你啊……”王篆香放了手里的竹篦,往她脑门一戳,“可真真是给我出了难题了,府尹太太才刚听老太太夸梅官的戏唱得好,正要叫她呢,如今这样可怎么好。”

这点事李若倒是不放在心上,“随便叫谁去就是了,等客人散了,就回老太太说梅官不听调派。就是老太太要叫她到面前,咱们也只说是常嬷嬷气急打的,想是老太太也不会追究的。”

江蒲看过了梅官,不放心王篆香单独陪着李若,怕她俩个又使出甚么坏,特地过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李若的一翻话。

这个女孩,若生在自己的时代,只怕又是个撞死人后,扬长而去的主!看来,梅官是不能再在流桐院呆下去了。

江蒲无奈地摇叹了两声,转身而去。

王篆香本是想让她领自己的情,没想到这点事她居然浑不放在心上,真要是由她这么闹,如今又扯上了罗绮,自己可真是要结结实实挨顿训了。

“罢了,我随便差个人去糊弄过去也就完了。反正老太太她们也都在玩牌,哪里就真的听戏了。”

李若却不依,瞪着眼瞅着王篆香:“难不成我就让个奴才白冲撞了?”

王篆香在心底猛白眼,这是哪里来的傻大姐啊!不过,她这性子,自己倒是能趁机套个近乎,“我的妹子,你也不想想,大嫂子她能由着你么?到时候她把罗绮一搬出来,吃亏的可就是你了。再说了,一个奴才还怕她跑了不成,何必急在一时呢!”

李若这才揪着帕子,咬牙道:“臭丫头,且让你舒服几日!”

二更时分王篆香从上房回来,刚到院门口,斜刺里走出个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口里问着是谁,借着地上的戳灯一瞅,原来是桑珠。

“这么晚了,你有甚么事啊?”

桑珠提着杆琉璃灯,福了福身子:“我们奶奶,叫我来回二奶奶一声,梅官从今日起就到咱们院里服侍了,她的那份钱粮还请二奶奶从学里革了才是。”

下午的时候与她联手是无奈之举,这会王篆香又岂肯轻易遂了江蒲的意:“你奶奶说得好轻巧的话!学里的女孩子无缘无故的就革了去,又是个唱小旦常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晃的,要是问了起来,让我怎么回话。”

桑珠低垂着头,声音平缓:“我们奶奶说了,二奶奶当家当的久了,想个主意不是难事。”

王篆香轻嗤了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府里的事情多况且又在正月里,我要操心的事多了,没神气在这种事上费心。”

桑珠不急不恼,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王篆香淡淡地道:“我们奶奶知道二奶奶事多,若二奶奶实在忙不过来,我们奶奶就自己去回太太,她虽不管事,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府里丢了脸面。再则说了罗姑娘虽没有见红,终究是还是回一回太太的好,倘或有甚么事,也就不与我们奶奶相干了。”

听着这般明晃晃的威胁,王篆香怒极而笑,“你们奶奶,真是越的贤慧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己院里的一个粗使婆子端了盅药走来,登时间她所有的火气都被担心所替代,皱了眉问道:“怎么,二爷又不舒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