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真软,她的力气真小,揉压在怀中,承泽只觉得身上的痛一点一点都流进了心里的伤……

遂此刻静香忐忑,盼着的是老太太于他的冷落。已经两天了,若再撑过今日还是不闻不问,便到了人们去探望之时,虽是无人做得这破冰之人,可于情于理,都不显唐突。

“今儿这一番折腾,没个不起疑的,大奶奶必是也惦记。”

看莲心下了楼,荷叶儿稍稍松了口气,正要错身经过,不料被莲心挽了手臂,悄声道,“小姐可是又画痴了?你整日守在跟前儿好歹劝劝。如今不是咱们原先府里,只管这么不出门、不问事的,怎么好?可知道扬州那边已经收下聘礼,老太太欢喜的紧,昨儿跟姨奶奶并几个府里的老妈妈们说了好一天的话,听说今儿乏了没起,可明日再怎么小姐也得过去请安了。就说老太太不计较,让那些碎嘴老妈妈们说出什么来,也不好听。再者,哪一日漏了出去,知道咱们小姐就是那画市上传言的慕青,一直画画儿卖银子,不说是人的本事,倒像是小家子穷酸气,可怎么好?”

“嗯……”知道她这两天人躺着,却是从不曾睡,荷叶儿便道,“我就在这儿陪着,不吵你,就陪着,行不行?”

两边都是世交,两个女孩儿也各有千秋,选哪个求亲都是大喜,遂老太太这一回当真要府里人一同商议拿个主意,好成十全之事。可于此,蓝月儿却有自己的计较。这顾家,虽有曾官居当朝一品的姑父任大人,可子孙们却无一入仕,皆从商贾。这样的绝对,不会只是避违,该是祖训如此。十七小姐将来要继承家业,这便是说一旦与顾家结亲,承泽便再无返京的可能。如此一来,今夏威远大将军亲自登门的无上荣耀便如昙花一闪,再无踪影。

午饭吃不下,静香伏案拿起了画笔。笔下又是哥哥送来的一幅拼画,原来人们当初只为取乐的信手涂鸦竟是被人买走了,据说价钱只略逊哥哥的新作,这真是意外之喜。谁人不好银钱呢,遂这拼作便成了画社的惯常。

——————————————————————————————————

“我是好好为之啊,都早早计划好了的。这个时候出去,我,我也没地方去啊……”

觉得无趣,青蔓正待转身走,却见承泽将信放入信匣中,桌上便再无什么要紧的东西。心里不免纳闷儿,这一下晌闷着就是为了一封信?可易家几方亲戚都在那次落难时疏远了,留待到小字辈更不来往,但有书信多是用在与贺府之间,既如此又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遂问道,“府里有什么要紧事么?”

听小丫头叫得欢,静香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没起身,倚在窗后看人本就不妥,更何况那窗下又不是他……

一道寒光,长剑出鞘。茫茫暮色之中,白袍的身影如一丈白绫腾蛟龙出海,剑光迅疾,不辨招式,只闻风声簌簌,卷下叶落枝头,漫浑天地;只见道道凛冽,刺穿滚滚云海,骤雨飞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想不明白因由,也问不出,好在每次见,不管是来送饭,还是只悄悄来看一眼,总还是肯让他握握她的手。虽则还是紧张得发凉,可毕竟也肯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掌心,任他抚摸、任他疼。如此,他心里便不至太寡落,知道她还在,心里念不念,至少眼里还是他,便也不再纠葛这距离。

这一串动作又快又狠,慕峻延根本没来得及再出声,已是一声骇人的脆响,骨头像碎了一般,却端端复位。紧咬着牙关,冷汗依旧顺了下来。

见她不应,慕峻延纳闷儿,难不成刚才脑袋歪歪点点睡了半天,此刻还迷糊着?

看娘亲抬步,静香赶紧上前搀扶,慕夫人就势握了她的手,轻声对女儿道,“这两日你也尽到心了,他虽是你易家至亲,可毕竟是男子,这卧床之伤你不好太近,张罗人服侍他就是。”

被他两手包裹着轻轻揉捏,辨不出是否真在疗伤,只觉那手心、指尖、指侧都与他相贴,贴得人……心发热……鬼使神差,她竟开口问,“那若是……若是一直都疼呢?”

慕峻延略一怔,继而觉得有趣,“看见了。”

“嗯嗯!”丹彤用力点头,“掐了好半天人中才缓过来,至今那脸上都没血色呢。”

“是么?承……”正是接话,忽地想起承泽的再三叮嘱不许让嫂嫂觉得他俩亲近,丹彤不敢放肆,只好把话咽回去,又重说道,“易,易二哥也常提起……”话到此又噎住,敢说他也常提起嫂嫂么?她许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私情,说出来臊了人家可怎么好?遂丹彤又尴尬咽了一口,才磕磕绊绊道,“刚才,刚才他可是来看嫂嫂了?怎的这一会子就不见?”

“京里来的。”

看着她的车远远离去,只觉得心被生生摘走,恨不能一骑快马追了去,却怎奈那天长地久的盼在得知她的病后似更强烈,也因此上,绝不敢再大意一步……

老天灭,赶尽杀绝……

“怎的是胡说?小姐想想,你进门儿都是大奶奶了,她还只是个姨奶奶,刚进府的下人们一时都辨不清门子呢!老太太不是最讲究规矩了么?这怎么倒不顾?可见是当真!”说着,荷叶儿神秘秘地凑到静香耳边,“小姐,我还听说啊,姨奶奶原是老爷房里的一个丫……”

缺心眼儿??静香一怔……

“皇上此次其实只召了贺峰一人进京。”

“你……你怎么在这儿?”

心突然痒,心突然酥,随即就化开,整个人……整个人都化开……

今日这苦守不住的心事竟是被那小丫头戳透,本当自己多年习武,该是有些定力,岂料竟是这般失态。可这一顿敲打,倒真似把心里的怨打散了,只实实在在留了吐在耳边的那句话:想她……想疯了……

“往后,”他轻声打断,“别再做南方菜。”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那香,那醉,都没了,有的只是戒断之后抽筋去髓的空乏……

“呵呵,”小承桓看二哥忙着重垫纸,也是过意不去,可又实在是有话说,“二哥,你说呢?嗯?我娘亲说,没什么好的了呢。”

看他手脚麻利地寻了衣裳,穿戴整齐,青蔓一时回不过神,烧了两天什么也吃不下,这是哪来的精神头儿?更况,待客?昨儿姨娘来,他不也只是跟三爷在房里说话,托他道了声谢了事,今儿怎的就不一样了……

“啊?”静香心一惊有些怕,中邪?难不成那池塘里有什么,因此两天才犯出来?“他,他是怎样?只是热么?”

“妻?哼!”老太太冷笑一声,“说是多年顽疾,上京前殁了。”

第一次看嫂嫂人前待客,竟是再与往日不同。眉目间少了在老太太身边服侍时那难以释怀的畏怯,也再不见那偶或双眸低垂的凄冷黯然,应对这来自天子脚下的一品诰命,丝毫不觉那小家深居的拘谨。举手投足,风仪款款;话语言谈,落落端方,但比那京中的侯门千金更多了一抹江南的羞羞温婉,更添了一股水乡之灵灵秀气,整个人清而雅,淡而韵,看在眼中,陪在身边,怎的不叫人喜欢,不叫人疼?

“二爷,这是什么?”

“荷叶儿,”静香抬手,轻轻止了她,“配那件宽袖白中衣,你看可好?”

莲心将怀中的包袱放在桌上,啐她一口,“你最坏了!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便过去掐了荷叶儿的腮,两人笑着撕闹起来。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提前几日就说,别到了跟前儿来不及。”

“谁说的?”她轻声辩着,脸颊娇娇泛红,“我,我也出去了。沿着院子走,脚印一个累一个,可雪实在大,一圈走不完,身后的就被覆了。”

“是近,遂我想着她就随了我吃,也省了再开小厨。”

如今,且不说红玉根本就没有姨奶奶的姿色和手段,就说她也明白自己笨拙,指着先有孕再收房,可她怎么就忘了,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身子根本就是废物!怎么能让她早早地母以子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可怜的丫头,定是在烧纸钱取暖。”

指紧紧抠着床沿,努力稳稳,又道,“外面太冷了,你到里面来睡吧。”这一句出口,她即刻臊红了脸,怎么说得这么不堪……

蓝月儿没吭声,只是搭了搭眼帘。春燕便坐到榻边的绣墩上,劝道,“奶奶又多心了?原只让三爷抄经省了二爷的事,明摆着是老太太偏心。可如今,二爷主动承应了,奶奶怎么倒又不乐意了?”

她睡熟了,这一觉,一天之内不会醒来了。他放心地拿帕子给她擦了泪,盖好被子。

你怎么处置荷叶都行!去庄子上做活,卖了我,都行!二爷!”

“嗯。”他边应着,又想起了老太太叮嘱的话,斟酌了一下才又道,“有桩事要跟你商量。”

这么想着,他的心又犹豫,她现在已是失了魂,若是再把她一个人与大哥的棺柩关锁百日,会不会一时愚念,一时痛极,会真的……随了他去?

“你大哥的死,是我错,我的错……”

“哎哟我的姑娘,你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