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的心酸都随这一场惊动痛到极致又化了个干净,那一时恨、一时怨、一时又千万放不下的纠缠也都慢慢平复。前路如何再无计较,只剩一心念,从此便是生死不弃,却为何念着他的名字,眼中的泪总也干不了……

其实,银钱真是人生在世没本事没想头、最后无奈奔的一点吃食!自己才不想一辈子窝在这僻乡小镇做个土财主。回京,回京,何时才能回京?这么想着,蓝月儿心恨不已,承泽这不省事的糊涂东西!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来!毁了自己的名声倒罢了,若是老太太怕易家几辈子的老脸丢尽而下死心不让他进京应试,可就彻底完了!

看小丫头只管抿着唇不吱声,莲心笑着拧她的腮,“你这丫头!跟你说话儿呢,怎的魂儿都不在!”

“……哦。”

担心老太太不想重返朝堂会多倾向顾家,蓝月儿一早就去找静香,嘱意她一定要随了自己说。原本她应得好好儿的,谁知到了延寿斋便只剩蓝月儿一张嘴。当是她性子闷,不大会说这男女保媒之事,遂蓝月儿也并未当真计较,只自己费尽口舌极赞丹彤。老太太听着虽是不多搭话,却显是动了心。

秋凉尽,园子里的冬青依旧欣然,却再耐不过人们快步而去的萧瑟,一夜风劲,晨起便见银白的霜花。

一路疾驰而来,承泽绕开了农庄,直奔山腰处去。明知道那一日分离她也是不舍,也知道依她的性子,若是起了他意,绝不会只是不回音,该是根本就不会再收下他的信,可他还是屏不住就胡思乱想。这又到了大哥的忌日,听说她吃斋念佛、潜心抄经,他更是心急,真怕她又像在合宜园那般,一时想愚,又当这是她的业、她的命,此生只该守着“他”……

“我帮不了你。”不想听她说出那两个字,慕峻延先行打断,语声不大,很平静,却不给她留下一丝松动的可能,“趁着夜还不深,回去吧。”

“那……”青蔓的眼光落在信匣上。

“小姐!”荷叶儿进了屋转身紧紧闭了门,而后颠颠儿跑到窗边小心地躲了,一边努力抻着脖子向外张望,一边压着声儿道,“小姐,威远大将军到果园子来了!正在咱们南窗下呢!”

人为剑魂,剑同人心,却为何天也与地合……

老人又仔仔细细问起这病根儿并一应医治,再三嘱咐姨娘精心与她调养。静香一边轻声回话,一边为自己的不能把持惹老人家担心而愧得无地自容。

她的脸更红了,“……尽胡说。”

闷头一路把他拖到了几十米外守猎的山洞,重重将他摔坐在地上。

挨个儿咬碎一遍牙,丹彤抬头,努力聚着眼神光亮些,不想给他看出来刚才困得差点一头磕死在桌子上。想应他一声,可因为心里实在是讨厌,丝毫装不来,也就没吭声。

“娘,咱们不去看看二叔么?”

抬眼看,她果然被他的“无耻”惊得挑了眉心,水润的眸子印出他调皮得意的笑,“呵呵……”

丹彤走回他身边,这一回心里有了谱倒不慌张了,黑亮的大眼睛坦坦然然地仰看着他,“慕大哥,你刚才可看见我了?”

“能怎样?”看这人伤得都动不了,还只管顾着情事,丹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把人都吓死了,我都受不得,何况她?”

想着这样的女子竟要背个叔嫂通奸的名头,再想起几日前那两人衣衫不整的暧昧,丹彤心里越不适宜,不由埋怨承泽:真是想媳妇想疯了,什么人都敢作贱!赶紧回握了她,那手依旧冰凉,唇也无色,人显是仍在病中,丹彤关切地问道,“嫂嫂,身子可还是不适?”

心中的猜测似是应了,可又似留下了更多的疑问。静香低头,心思和目光都落在棋盘上……

如此一来,于情于理易家都不好再多话,老太太只得松了口。承泽在一旁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直言拦阻,只说慕大哥鞍马劳顿,待歇息一宿明日再起程,指望夜里能见她一面,好歹求着留下。他尽可赶去山中请那神医,再是繁难,只要她在,刀山火海,他都可……

终于……不见了。那经,那字,那人……

静香想了想,“桓儿还小,老太太怕在外头不惯吃住,换季的天别再病了。”

静香的心一刻就乱,这究竟是

想起那“杀手锏”,承泽自嘲地笑笑,这可真是自己作践自己,此刻单是想想心里都别扭得要死,到时候人前背后这闲言碎目怕也是难熬。唉,不管了,只要不伤着她,自己背些不堪之名又有何妨?

看他脸红了,口中也打结,该是知道此刻两人的尴尬,却怎么还不知退?静香顾不得再细究,慌慌应了一声,就往起站,却不想他逼得太近,自己身子仰得太多,一时有些站不稳。

若是两情相悦,又该如何……

再想平日,只觉愚了。在旁人面前遮掩也罢了,何苦要连自己的心也欺瞒?逼着不想,迫着恨,筋疲力尽……便是如此,依然屏不住,强着空一会儿,人就呆傻,下一刻泛过来,更是燥得如火烤炙!今早终是奈不住,急急派了福能儿回去,没什么要紧明白的指示,只是说去看看府里可好,各处……可都好?都在做什么,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嗯?”青蔓不解。

……淡雪轻纱随风绽,曼曼纤柔俏罗裙……倩身回眸,浅浅莞尔,楚楚娇,清清韵,看在眼中,心是软,心也颤……走过去,轻轻拉起她的手,很软,却还是凉,跟他想的一摸一样。他不觉笑笑,小心地捧了,握在掌心,又似不足够,捂在了怀中。不觉她凉,只觉自己暖,恍若归处……

“嗯,”

一身洁白的素孝,一条水蓝的披帛,清清如水,淡淡如兰,看在眼中,心里的燥、心里的急一刻就被细细凉凉地润灭,再有那微微蹙眉的神色,不知自己是眼花,还是盼得苦,竟似看出了些牵挂,想起那回帖,承泽的心顿觉委屈……

“二爷病得重呢,”荷叶儿悄声附在耳边,想着她们与二爷有过那不得说的秘密,此刻的打听谁人能,遂只敢背着,“说是发了两天的热了,用医用药,可就是不见退。”

承泽这里倒是未顾及儿女□,总是明白这无耻之人绝非疯傻,胆敢这般特立独行、不顾人言必是背景深厚,遂问,“此人身居何职?怎敢如此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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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青蔓越纳闷儿,这是做什么?三爷的寿礼不是早就预备好了么?这临了熬夜的,是做什么?

……人不是云,若是任那清风吹,终有一日,要吹散了去,无形,无心……

果然,锦盒内是那只象牙透雕船,静香小心地拿起端详,不禁又叹,真是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盈寸之间竟连船蓬内那老妇煮酒的悠然神态都栩栩如生。

承桓也不怕,只说,“可我真的是饿了。养拳,养拳,要先养后练,饿着练破阴阳!”

承泽这才笑笑,合计着等桓儿过了生辰,就是娘亲的忌,那个时候便是府里不着人来叫,他自己回来也不妨,再往后么……

“嫂嫂是第一次见雪?”

蓝月儿笑着只管迎合,承泽心里却觉得不适宜,菱波苑?那可是紧邻着延寿斋,虽这也是老太太当真疼她才带着她,可毕竟离得近就得常在跟前儿立规矩,如今又要一桌吃,一日三餐的,岂不一刻也不得闲儿?

十二岁红玉便到了大爷房中,时至今日,整整八年。这八年同桌而食、同房而眠,朝夕相伴、寸步不离,还有谁能比她更近大爷的身,更贴他的心?怎么会一时迷了心思,犯下如此要命的错……

“哦,对了,刚桓儿进来前,你正有事要回,是何事?”

他明明坐着,却是不应,静香不得不又靠近些,又大点声,“二叔,”

“嗯?”春燕纳闷,“这是为何?”

三指捻针,内外轻转……

“二爷!二爷……”

落了残,连贺老将军都吓得变了颜色,他却死咬着牙一声没吭。这便也是给她的规矩,只自己心疼,从不多嘴烦他。

三七将至,清平镇上的人见易府非但不张罗出殡,反倒花大价钱从州府往回运冰,街头巷尾议论声纷纷四起,都道这几十年难遇,真是要有人守“百年阴缘”了!可这闲话没传两天便自行灭去,都只为易府依旧留了高僧高道,每日诵经、打醮,百日做场。如此看来,人家从京城来,规矩自是不一样,这样排场,这样多人,断不是要大奶奶一个人守孝,转而又啧啧叹了回老王府的气派,便各干各的去了。

“您有何吩咐?”

“啊?若真是如此,可真要苦了大奶奶了。”春燕浑身发凉,握了蓝月儿的手道,“换了我,别说是冻死饿死,就是吓,也吓死了!”

仆妇小心地退出去,兄妹二人对坐而饮。静香心中暗对承泽称谢,这小阁又安静又雅致,正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蓝月儿不再做声,心里暗盘算:这可是亲家啊,虽说是晚辈,可慕峻延年长静香十岁,况她爹爹又早早去了,真正是长兄为父啊,又是这么一个大才子,老太太怎么这么明摆着晾人家?按她过去的脾气,才不管是高低贵贱只重人品才学,从京城一路往南走,周济了多少落魄书生!今儿这是怎么了?别说厚待,就是礼数都不周全了。那天灵前又那么对静香,难不成……

“静儿,静儿,别急,别急,是我的不是,是我犯浑,啊?”

“我,我的话,这辈子也,也只说一次,你,你记住了!”她颤抖着发狠道,“我,我的心,我的人,今,今生,只……只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