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每日跪在门外,风里雨里挨着,府里人没有不抹泪的,可老太太看在眼中,却仍是三分心疼七分恨!这羞人怪癖虽非他私心所能克制,却怎么读了这么多年圣人书还如此不懂把持,竟在旁人府中放荡了形状,实是可恶!!可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老易家唯剩的嫡亲血脉,倘若将来他当真改不了,少不得还得为他遮掩,至于传递宗血之事,也只能再做计议。只是此刻却断不能容他再有些许的放肆,每日禁在身边予他教训,也算正正家风!

头埋在她肩头,人无力,声低哑,“疼死我了……”

“小姐,”

正是恨极想骂,耳边忽闻小丫头轻声回话,“回奶奶,大奶奶来了。”

“行了,”荷叶儿拨开她的手,“我知道了。你跟延寿斋那边的姐姐们好,常去打听着些,小姐不经心,咱们总不能让落了短儿。”

“大奶奶……”荷叶儿看着烛光中这静得让人生寒的人,心忧不已。今天这一番把那人死时的各种闲碎话都打听来了,若在平时,别说是说她自己,便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会羞得无处去,可此刻,那曾经无意提及都会瑟瑟发抖的恐惧和羞耻都不见,没有颜色,没有波澜,那眼睛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眼见大功将成,老太太随意问了句“静香,你以为如何?”,蓝月儿正要代她回话,却不料这闷声不响的人却抬了头,笑笑,轻声应道,“琴代语兮剑随心,何缘交颈为鸳鸯?”

静香倚在窗前,远远望着园子外只露了一角边沿的延寿斋。听说他一早回来就去请安回话,这会子可是老太太留下午饭了?自己本是可以倚了借口到跟前儿去伺候的,可左思右想,总像是做戏。他曾说她最不善人前掩饰,这心心念念的苦,一旦见了露了心事,可如何是好?还是不去了……

来到宅子外,门人自是认得自家二爷,赶紧相迎。承泽丢了缰绳过去,大步往里走。家丁们只道是来祭扫,一路往正房迎。承泽心虽不耐,却也不敢造次。来到正房,待上了茶,才听人回说大奶奶早几日到了,正在后院歇着。承泽声色如常道,那该先去拜望。这一来,才急步往后院去,一边使了眼色给福能儿,支走了依旧紧跟着的家丁。

“回去?”丹彤一愣,有点局促,也想不明白,“慕大哥,我,我好容易出来的。端端跑了一个时辰才到,又等了你这半天,怎的就撵我走呢?”

承泽轻嗽一声,“信是给师傅的。”

静香专心着手下的颜色,口中倒是叮嘱道,“当心着些,别让人看见。”

看着眼前这一场恢弘之势,庞德佑震惊无语,原来所谓“舞”,背后竟是辉煌二字,一剑飞虹,奈天地沮丧!

这次归来,府中的每一块砖瓦,每一处花木,都似与从前不同,适宜得让人忐忑。他说的对,是该早早回来。虽则他不在府中,可芳洲苑近在咫尺,偶尔路过,只看一眼那朱漆的门,心就会跳;走过桃林,心也会跳;夜里倚着窗、看着雨,都会怦怦的。一日起起伏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静香悄悄在心里骂自己不知羞,却又一刻也舍不得放走这感觉……

他笑了,柔声道,“你怎的这会子过来了?大热的天,也不歇晌?”

“啊!”一阵巨痛,疼得慕峻延叫出了声。

“这儿有一碗酥酪,拿去吃吧。”

“刚折腾了这半天,他定也是乏了,让他歇着吧。”

静香只觉脸颊发烫,侧身往烛影里藏了藏,唇角还是不由人地轻轻弯起。他的话都像是随性挂在口边,却怎的这么把握她的心,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一忽儿,水深火热……

“嗯?”

“她哭了?”承泽依旧兴致勃勃地打听,血丝的眼睛亮闪闪的,“她是不是为我的伤心疼得哭了?”

“好多了,多谢你惦记着。”静香微笑着拉了丹彤落座,“早听二叔说起过你,今日终是得见,实乃幸事。”

这一棋局曾在她的画中出现过,那副《竹下》是最初之作,当时不知寓意的手法,所绘皆实,顺手将自己研看的棋谱绘上。其实,她所以着荷叶儿去寻那布局之人并非因着这是哥哥珍藏的奕秋棋谱,她知道再是罕见,也非世上无双,可这一局,却是独一无二的错局。当时年龄小,只为了让画中女子的轻纱罗袖恰掩棋盘,想掩出一个残落之局,又为着好看,她改动了其中的两子,当时还曾得意,之后想来实在羞愧。遂这局是她慕青的错局,世间再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可承泽这厢只敢暗里急,慕峻延那里却是急得名正言顺,连多周旋客套都不

“荷叶儿……”

“是么?”荷叶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可听说老太太一直就看不上姨奶奶,自然也看不得她娘家。”

怎么回事?怎么前前后后,又都对不上……

回到府中,承泽匆匆洗漱更衣便往延寿斋去请安。本想着总要把回来的因由跟老太太交代清楚,说不定还得撒个娇、耍个赖,遂在来的路上就把借口想了个实在。谁知到了跟前儿老太太竟是问都没问,只说回来的正好,也是有事要跟他说。看老太太颜色肃正,承泽赶紧问是何事,才知原来贺老将军在给府里去信时也给易府递了一封密信。

承泽赶紧起身想扶,却见她更躲,知道是刚才造次了,不敢再强求,只眼睁睁看着她慌乱乱地趔趄,然后站好。

她可也会牵挂?也会心疼?也会想他,念他,也会……急切切想见他?

如今这心切终是现在人眼中,多少不堪……

“不想吃。”

一道闪电横劈,惊雷乍起!他腾地坐起身,胸中似擂鼓般通通作响,捶得他心裂,震得他头炸,回想刚才,骤一身冷汗!

“你说将来二嫂是什么样儿的?”

看他虽脸色红赤人也瘦了,倒不觉怎样虚弱,精神也还好,至于中邪么,只看那眼睛她就知道不是。心这才慢慢放开,是该来看,多少道理、多少劝都不及这一眼。如此,便是再不见……也无妨。

“真的?”

听承泽终是问到症结之处,老太太不想再引他多往前去,笑着打诨,“管他身居何职,早晚自毁其身。于咱们不过是个笑话儿,听听也就罢了。”

任夫人在易府小住了数日便准备告辞。老太太自是极力挽留,任夫人难却盛情,推搪不过就又耽搁下来,却不想这一耽搁倒多耽搁出个陪客来。

终于绘好最后一笔,承泽看着大功告成,很是心满意足,一页一页整理好,越看越得意,实在很想炫耀,抬头正看到一脸迷茫的青蔓,便笑道,“知道这是何物么?这是我从爹爹的藏书中寻来的棋局,高手对决的棋局!哼!这一回啊,在劫难逃!”

……嫂嫂若如我做无缘之人,当心安,当无惧……

“小姐,”跟荷叶儿逗闹完,莲心热红着脸颊,气喘吁吁地凑在了静香身边。

看这小东西竟然偷懒都能偷得如此理直气壮,承泽真是哭笑不得,干脆摆了兄长架子喝道,“不行!”

兄弟二人又读了会儿书,便是午饭时候。承泽领着承桓净了手,一起坐在桌前。饭菜已经摆好:一碗炸鹌鹑、一碟腌鹅脯、一盘青笋、一盅野鸡汤,再就是外头买来的丸子和小笼包。青蔓呈了饭给承泽,又给承桓递过去,却不想承桓竟是推了,“我不吃饭了,吃小笼包!”

“也不是,前些年随哥哥在京城,临走时正是第一场入冬雪。好大,漫天漫地的,我趴在窗前看了一天,娘亲说我看雪看呆了,爱雪,爱痴了。”说着,她轻声笑了。

“老太太,我想着,还有一处倒是甚合嫂嫂。”

大爷的性子古怪易怒、毫无生趣,从小无论做什么都无长性,这虽多半是被病痛所迫,可日子长了便惯于如此,凭是东西,还是事,初时喜欢、爱不释手,可一旦尝了鲜,不过是一时半刻就丢在脑后,日后别说是念想,就是再摆到眼前,也只剩烦躁。像大爷这种人,本就不该动心!可既是动了心,就得三思而行,想要跟他,绝不能先让他得手,必得拿定了自己,让他苦求不得才可望入房,以此方为上策!

“……哦,”春燕强自回过神,方想起正事,赶紧凑了跟前儿道,“跟着二爷的人来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