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交代一二,康熙无奈道:“下回当心点便罢,朕让人宣太医来。”

康熙见二人不语,便点名了让平日里善言的高士奇回答:“高士奇,你先来吧。”

索额图听太子饱含委屈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却见他眼里隐隐有泪水在打滚,放缓了语气劝慰道:“太子殿下莫要伤心,皇上那也是在气头上,过会气消了自然好了。”

康熙走过去,示意梁九功帮他换衣,一边问道:“他说什么了?”

“众爱卿平身。”康熙下马道。他平日里周边大都是儒生,今日一看这些武将,心底倒是升起几分澎湃之感,将马鞭交予身后侍候着的穆克登,道,“拜山,领朕去看看众将士。”

此次巡幸畿甸的意图除了考察民情吏治外,康熙还有点小心思。养廉银制度现在依旧是纸上谈兵,至今也没拿给九卿阅看商讨。他思索着先看看京畿地区的具体情况,回头稍作修改再公诸于众,并将京畿五州十九县作为试验点。

康熙不听他这客套话,摆摆手,转而问道:“昨夜的选秀你可看够了?”

宣旨太监言毕,合上圣旨双手递送到索额图面前,见他那岿然不动的样子含笑道:“索大人还不接旨吗?”

康熙不语,他余光注意着索额图,这位年近知天命的权臣跪在殿下倒是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质。回顾他之前数十年的政治生涯,康熙也不得不承认索额图能力出众,诸多政事都有其独到的见解。可惜他为人飞扬跋扈,日益骄纵。朝中与之较好者甚多,与之交恶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听那陈廷敬言道:“朝廷每月因升迁,病故,调补之人颇多,而作员缺补任之人多为捐纳之人。而捐纳之策开例有十二载,知县捐至五百余人,始因缺多易得,故而踊跃争趋,今日臣所见仅此五百余人,是良莠不齐,才劣者甚多。是以臣以为今后捐纳之人于补官日应以策判考试,各部议以前补用人员,从未考试,应不准行。臣奏毕。”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胤礽用余光瞥了眼皇贵妃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直至出了承乾宫瞥见远处的四阿哥才朝他点头示意。

康熙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那边的“嗷嗷呜呜——”的叫声转移了他的视线。康熙看着这几只在襁褓里张着嘴的样子,寻思着它们是不是饿了。

“尔等不是要上课吗?还站在这做什么?”康熙皱着眉看着两个人站在那不动的木头样。

门被推开,两个太监驮着一个卷成圆柱形的毯子,放在床尾。两人便跟着梁九功弯腰退出。康熙看着那个卷成柱形的毛毯动了动,便放下书,专心看里面的人怎么动。只见那毛毯左右动了动,里面的人便从毛毯里出来,钻入被子里,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是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停顿。他看着被子的蠕动,想道:这东西难道有人教?还是无师自通的。

时至下午三四点左右,康熙到了昌瑞山,这一带都是重兵把守。他也不急着入孝陵打扰他父亲清净。而是先在一旁的斋宫入宿。先沐浴净身吃斋三日后再入地宫为父亲上香进贡。康熙入内换上一套干净的衣物再出来时,透过窗口看到一群和尚向隆恩殿的方向走去。

康熙双手撑着身子翻了个身躺下来,思量了一下,还是不去看了。他老了,不比孩子有朝气,老年人睡觉比较重要。

明朝丛帖汇刻之风盛行,明初书法以“三宋”为代表,而这宋广就是其中一人。其传世之作多为草书一体,而那副风入松词据说是宋广晚年的一幅草书作品。

胤礽离开后,康熙便去了南书房开始今天的办公,也是今年最后一天正式上班。奏事太监已经把折子都堆上御案。康熙心里默算了一下奏折的本数,顺手抽出几本翻一翻,暗道:果然是年终消极怠工。数量虽然不见少,但基本上都是请安折和贺折。

康熙接过胤礽的功课,余光瞥向太子不言不语的样子。颇为无力地想:圣人贤语这些东西康熙本人懂,他虽继承了康熙本人的记忆,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奇怪,打个比方就是康熙本人的记忆是储存在他脑子里的储存卡,他要使用这些记忆的时候要一点点地提取出来。

康熙想想,也不急于一时,常年呆在北方的身体竟然会晕船,真是让他始料未及。阴雨天气的天空压得有些低,好在空气比较好,康熙稳了稳身体,船上晃悠的感觉到现在还残留着;又深吸了几口气,压住想呕吐的感觉,上百位近侍大臣在这等着他号施令,不能损了自己的颜面。要吐也得上了銮驾再吐。

多想无益,回想康熙本人的习惯——看过了太子的信是必定马上就回复的,吩咐梁九功笔墨伺候。展开一张宣纸开始回信,康熙有些僵硬地提起毛笔,他未曾写过毛笔字,自然有些紧张,手一抖动,一滴墨滴在宣纸上。他微微叹了口气,再抽出几张宣纸,停顿了几下要写下去,却每次都在笔尖要触及到纸张时停了下来,反复几次,康熙觉得烦躁不已。挥手让梁九功退下,一个人在屋里琢磨着。顺着感觉随便写了几个字,渐渐地身体的本能支配了自己,写出来的字也自然很多。康熙才开始正式给太子回信。

“嗯,这时辰,诸皇子都在习骑射课。不若爱卿随朕一同去箭亭观望可好?”康熙有意带他们去看看儿子们,便问道。

“奴才遵旨。”

箭亭外,诸皇子见康熙一行人前来,都放下弓箭,领着各自的谙达上前行礼。康熙依照惯例,吩咐他们纷纷上弦拉弓,康熙在后头视察每个人的进度。最后一步就是康熙亲自上阵为他们展示一二。

只见梁九功将康熙专用的柘木如意弓呈上去,康熙接过来先是掂量了一下,而后抽出一柄长箭,左手握弓面,右手拉开弓弦,举至近脸处,将架在弓箭上的长羽箭瞄准远处的靶子,右手指头一松,箭随之射出,刺破空气,紧紧钉在靶心。

康熙将弓箭递还给梁九功,摸着拇指上的扳指眯着眼看着那红色的靶心,耳旁是诸大臣附和的恭维话。康熙听多了也就麻木了,他心生一念,转头看着他们道:“诸位爱卿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我八旗马上得天下,想来诸位的骑射功夫也了得了。不若来一展身手,也让朕这些阿哥一观尔等的功夫。”

康熙说着,也不管这些大臣的反应,便转头吩咐让宫人们准备弓和箭,立好靶子。几个阿哥倒是很兴奋,看着他们的皇阿玛赶鸭子上架似的将诸大臣赶去拉弓。而这些弓更是用于战场的强弓,这样的弓少说也有三十斤,穿透力也是极强。平日里这些阿哥都呆在宫里,也未曾随康熙去阅兵,这种强弓少见得很,纷纷站在康熙后头一探究竟。

先举起弓射出箭射中靶心的是索额图,他初入朝便是侍卫,此后又随军东征平定三藩,力气自有几分。相比他,明珠就稍稍差了些,不过好歹也射出去了,虽然未中靶心,但就算差强人意。其他几位内大臣也纷纷出箭,只是站于最北侧的徐元梦久久拉不开强弓。

其他人射完后都搁下弓,随着康熙靠近徐元梦一探究竟。却见那徐元梦拉了几下,依旧是徒劳,便扔了那弓,回头朝康熙跪着请罪道:“奴才不才,实在是愧对圣言。”

这徐元梦虽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实则是个地地道道的满人。即是身为满人,却如此不善骑射。康熙心下便有些不悦,他虽重用文人,但也不敢忘却满人的骑射古风,不想这群内大臣中既然有如此不才之人,他想这今日围观者如此众多,便想先放过他一马,嘱咐他回去好生练习便罢。

不想这会跳出一个“好事者”,只见侍读学士德格勒走到康熙面前跪道:“皇上,咱们满人的天下就是靠这一把弓箭一匹烈马得来的。今日徐大人如此不善骑射,皇上若是就此揭过。他日传至天下,再有何人尚骑射?”

康熙闻言,皱眉。正要开口,却又见那徐元梦也不甘示弱了,出言反驳道:“皇上,臣持异议,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朝廷所需之人不仅是善骑射之人,尚儒尚道何不需?”

“那照徐大人所言,我等习这骑射倒是有些不务正业了。”德格勒言语中带着冷笑。

“你分明是断章取义,我何时有此意?我的意思是……”

这两人倒是当众杠上了,明珠抬头瞥了眼康熙越阴沉的脸色,为两人捏了把汗。与这些嘘嘘不敢做声的大臣们不同,后头站着的阿哥们见这方是吵上了,竟是更加来了兴味。康熙本是打算就此揭过,但一听后来之言,这徐元梦竟有为自己推脱之意,更是涉及到了国本。顿时改变了想法,出言喝道:“够了,尔等这是将这大内当菜市场吗?”

两人听这斥责之言,方才意识到失态了,纷纷叩道:“奴才有罪。”

康熙踱步上前,绕着这两人走了一圈,抬头竟见几个小儿子悻悻然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当下便定意要严惩二人,召来侍卫道:“将这两个御前失态之人去了花翎,拉去武英门外杖责三十大板。”

又想起徐元梦方才论及骑射的一言,又加了一句:“等等,那个徐元梦再加上二十大板。”

身后的大臣们早就跪在地不敢出声,打板子是小事,去花翎就是要命的事。皇上盛怒之下,也无人敢出列求情。而一直在后头看着的四阿哥见自个老师受此辱,正要上前向康熙进言,却被胤礽一把拉住,回头见胤礽眯着眼朝他摇摇头。便强行压下心,后退了一步。目睹老师被侍卫拉了下去,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