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望着两人粘着水珠的官帽檐口,勾唇宽慰道:“两位大人当值归当值,可要保重身子啊。”

索额图冲着他那委屈的表情,心底升起一股恶寒之感,连五官都不知道往哪摆好。想这心裕也有三十多岁了,却整日不务正业、屡屡空班,康熙二十二年的时候还捅到皇上那,连累他也被皇上训斥了一顿。这么想着,刚压下去的怒意又升了起来,说道:“你倒是个不知悔改的。我问你,你今个当值是不是又没去?”

不多时,梁九功的声音从门外透进来。“皇上,索额图大人正在外头侯着。”

康熙点点头,望着册子上所剩不多的名单,算计着大概过一会就能睡了,便顿时精神百倍。

“嗯,朕要说的就这个。”康熙起身跨过地上的水渍边走边说。

“儿臣那一行人多,耽误了些时间。”胤礽接过梁九功递上来的杯子喝了口水说。

“儿臣胤礽(胤褆)请皇阿玛圣安。”

“谢娘娘,那奴才就静候娘娘了。”

父亲的孝陵位于南起金星山,北达昌瑞山主峰的中轴线上,其位置至尊无上,规模浩大、气势恢宏。其所处位置也算得上是一块无论是风水还是景观都上等的宝地,北有昌瑞山做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金星山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影壁山做书案可凭可依,东有鹰飞倒仰山如青龙盘卧,西有黄花山似白虎雄踞,东西两条大河环绕夹流似两条玉带。群山环抱的堂局辽阔坦荡,雍容不迫,真可谓地臻全美,景物天成。

“梁九功,外头怎么回事?”

总的一番走下来,康熙是心绪复杂,胤礽是满心愉快。不过,既然一年难得如此空闲之日,康熙也不完全打算让自己耗在这。他拉着胤礽进了侍卫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去了城西的城隍庙市。这里是京城的古董市场,据言是:彝鼎之曰商周,匜镜之曰秦汉,书画之曰唐宋,珠宝、象、玉、珍错、绫锦之曰滇、粤、闽、楚、吴、越者应有尽有。

康熙摸摸鼻子,是他醉心于算计假期,“平身。”

胤礽明显不知道父亲的想法,照旧跪下请安道:“儿臣胤礽请皇阿玛圣安。”

一旁侍候的梁九功抬眼望着康熙的侧脸,硬着头皮上前为他满上一杯茶。内心哀叹道:主子的表情是越来越诡异了。

不过,不等康熙脑筋脑汁想多久,梁九功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皇上,这是太子的信,今天早晨到的。”

再次身着便服的胤礽抬头看着他皇阿玛的后脑勺细声嘟囔道:“这种祭祀宫里也有,有何好看的。”

不想康熙的耳朵是极灵敏的,在这有些吵闹的环境中也把胤礽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他回头说道:“这民间的萨满教祭祀跟宫里的一点都不一样,特别这户人是西林觉罗氏。”

胤礽闻言有了点兴趣,问道:“还能比宫里的好看?”

康熙不说话了,他默道:当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不过是他好奇来望望而已。听闻这西林觉罗氏的祭祀是满洲八大姓氏中最有特色的。

只见那大院北方支着高高的神架,神架上悬挂着六条绸条,索额图解释道:“这六条绸条分别代表祭祀的六位神明。平日里都是寄放在西炕上的祖宗匣里,祭祀的这天一大早就拿出来从南边依次向北悬供在神架上,直至第六位绸条系于北门侧。”

康熙看有人正将第三条绸条上升一位,正是疑惑的时候,胤礽主动开口问道:“这第三条绸条代表的是哪位神明?”

“禀小主子,那是第三位祖宗神。”

康熙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过了朝祭和夕祭的时辰,那这便是背灯祭了。待那人悬供好绸条,便有一男一女手执蛊站在绸条下用满语念唱着祭祀乐,一边念还一边左右摇晃着。外头的人看,不可谓没有喜感。

不一会儿,康熙便听到身旁的胤礽忍不住“扑哧——”的细微笑声。康熙淡定地不再看那左右摇晃的一男一女,而是转眼望向那些端坐在后头的老老少少。一边也不忘吧胤礽拉过来,固定在自己身前,用手捂着他忍不住要咧开的嘴。

索额图见此,上前一步靠近康熙,低头小声辩解道:“主子,这祭祀小主子未曾见过,自是有些失态了。”

“朕知晓,你且不用多言。”康熙说道。

“喳。”索额图依言后退一步,如果他抬头仔细看就能现康熙不停抽动的嘴角和漂移不定的眼神。所以康熙之所以捂着胤礽的嘴,就是怕胤礽把笑声传染给他。

待那一男一女念唱完毕,康熙也估摸着手掌下的那张嘴不会再咧开了,便放手了。接下来的祭星神康熙是没意向再看下去的,便拉着胤礽走回行宫。

胤礽心知自己有错,便边走边认错道:“阿玛,方才是儿子失态了。”

康熙看似不在意地回道:“无事,不可有下次。”

“儿子谨记阿玛教诲。”胤礽恭恭敬敬地回道。

到达行宫要经过一条不宽的闹市街,街道两旁都悬挂着灯笼,夜晚这块地也是比较亮堂的,因着第二天一早有这蠡县的祛灾仪式,今晚有很多人来闹这夜市。里面摆了很多小摊,虽远比不上京城东华门外的灯市,但康熙也算看到一回夜市了。

其实这样的夜市对他这种“老年人”是没什么吸引力的,吸引的就是那些小孩子。而这一行人中唯一的小孩子——胤礽正用他挑剔的眼光睥睨这些民间私造的东西。

康熙望见不远处几个孩子手中拿着的冰糖葫芦,很有心地问胤礽:“你想吃么?”

胤礽只是望了眼,便干脆地回了句:“儿子吃饱了。”狠狠地击碎了康熙一片老父心……

康熙无奈转过眼,拉着胤礽快步回到行宫。

行宫不比紫禁城,地方虽然小了点,但该有的不会少。康熙走到寝宫外回头对胤礽说:“你跪安吧。”

“儿臣遵旨告退。”

康熙望着胤礽身着的白色便服竟在月光下泛出点点冷光,不禁转过视线。便瞥到了站在柱子旁的索额图,走进了一步,轻声道:“爱卿可记得康熙二十二年正月,你以折请奏为太子增制之事?”

索额图听这几乎是耳语般细小的声音不免颤了颤。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就在当年三月他便被康熙夺爵贬官。今个康熙竟重提旧事,索额图心思百转回,末了,定神道:“奴才记得。”

“如今爱卿还是持有不变的想法吗?”

索额图咬咬牙,后退一步,跪道:“奴才以为太子与诸皇子虽为骨肉,却依旧有君臣之别,是以理当该增制。”

康熙听他掷地有声的声音,竟然勾唇轻笑出声,他弯腰轻拍索额图的肩膀,轻言道:“既然爱卿如此坚持,那便依爱卿之言吧,回京后交予九卿议事再奏请朕。”

“喳。”索额图闻言,停了一会后才答道。他垂抬眼瞥见康熙的影子消失在门里才放松下来,却现掌心被冷汗透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