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堪称诡异。方才那般剧烈的机关移位,整幢屋子几乎都抖动起来,曹斯芳被颠得生不如死,何以这一堆东西竟可纹丝不乱?

若非纪陶受伤,她方才必是要好好探一探的。

他搂着怀中之人,难过得呼吸都阻滞:“故而只画了片纸就这么走了,永从此诀,各自天涯?”

不过如今,唐糖哪还管他什么狗屁叮咛,她已然全副装备妥当,立在鬼宅之前揶揄赵思危:“曹小姐心中之人并非殿下,这个人……您可想好,当真要救?”

她正琢磨遂州过来何以要赶三天的路,谁知他此话刚完,干脆呼呼睡过去了,再唤不醒的样子。想必是当真疲累到了极致,任窗外鸟鸣如何滴溜宛转,任唐糖偷偷溜开怀抱起了身……书房里只闻他沉稳匀净的呼吸声。

那黑影人身形与纪二差得不多,力道甚是惊人,左腿似乎有些微疾,却竟然可以跑出这样一个速度来,裘宝旸被他拖拽而行,估计一餐晚饭都快被颠出来了。

“呃,哥……”

“林步清都回来了,这儿万事有他。”

“糖糖……”

那女子重新啜泣起来:“思危说思贤待我绝非真心,从小到大,在他眼中就从无一个好人,可见他说得不对。思贤……当真派人救我来了。”

“恨什么,不过是烦透了你。我此刻往你心口上一爪子掐进去,一击即中,大人半点活路都无。”

唐糖又问:“刀刀,这话你可曾告诉你爹?”

“姐夫一表人才,又待姐姐格外用心,谁不……可姐夫年岁还小,迷是迷,姐姐总不想误他一世,当时尚不知刀刀已在腹中,姐夫便决意要娶姐姐,苦求不得,守在院外跪了一夜。天亮时分雪霁,姐姐忍不住出院门瞧,姐夫竟还跪在那里,浑身都冻僵了。”

细雪悉索落在那孩子的脑袋上,唐糖低身,往那颗圆脑袋拂了拂。

外头已是天寒地冻,入了这间密不透风的地牢,身上居然反倒暖些。

“就是刑部尚书席守坚家的公子,这个人……出了名的难搞,倒是同纪二挺聊得来。不过他也挺可怜,小时候生得不好,半张面上生了个青灰胎记,不喜欢见人,后来就在那个湿湿冷冷的地牢当个小长官。哦,那夜,地牢走水,他也当值,挂了。那回遭难的人很多,又逢先帝驾崩,席府的人丧事办得静悄悄,知道的人自然少。”

“好啦,又不苦,一会儿再寻糖给你吃。要描图对么?没问题,大人这里可有炭枝?笔墨也一并借我用用。”唐糖圆满地替彼此擦了唇角,立时提了笔,着手投入替他干活。

唐糖怕惹他不快,拐着弯儿劝:“我家后山有个宝藏,那个地方全都是我唐小姐的,总有一个矿那么大,是真正的宝藏,你说够不够包你的?二哥哥,其实……你算是跟对了人。”

“哼。”

“……”

纪二非将她往乾州引,沉心细想,他说不定已在离她千里之地了。他是真出了事,还是不过只是想要给她一些惩罚?

纪二未答,转身便走:“车在衙外等,快点。”

齐王行出几步又回身问:“有人是不是告诉过公子,我朝三司之中,有你这种雕虫小技的能人比比皆是?”

隆隆的水声传来,纪二叩击墙面询问平安的急促声响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唐糖只觉唇齿都几近融化:“又是碎尸味道,又嫌硌手,大人完全可以撒手么……”

谁知她此刚落,便由东北向传来“叮当”一记闷响,声音不大,唐糖不敢擅动,听声辨位,猜测那响动乃是从中离宫的水室出,询问纪理:“正是我们要去的位置,大人在这儿少候,我会会此人?”

“……”

唐糖拔去身前崖壁与底下接缝处的杂草,再顺着杂草下的泥土开凿,三尺泥土之下,果然不负她望,正是一块厚极了的乌玉石板。

“本王自认看人最准。前阵田公子萌生退意,我便知那不过是你一时魂迷心窍,事后定会想明白一切。”

唐糖心下稍安:“病能好就成。”

“我不读。”

催得唐糖实在过意不去,这才下定决心打算替他跑一趟。

车行半路,唐糖终是忍不住问:“大人就没有话欲对我解释的么?”

阿步早晨眼见唐糖是用二爷屋子里出来的,高兴得过节似的,见了唐糖尤为兴高采烈,弄得她面上很窘。

“为什么不可能?你难道并无打算前往?”

唐糖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和什么?宝二爷一个小白脸……诶,大人莫将任何事都想得那般龌龊,人家请人干活,谁理我是男是女?再说那祁公子是个凶人,那张黑脸一贯绷得比您的还黑,我的口味是有多重。”

“我说假的作甚。”

“大人?”

……

见唐糖半天呆立,阿步问:“少奶奶您怎么了?”

“不行。”

她忽地激动起来:“大人当日是不是只身往狱中见过纪陶……”

“你们赎当难道靠认人?”

也不知为何,唐糖忽地就心虚起来:“呃……裘大人,鹿洲就在前头,你取了地图来我看,照你的说法,没有一条佛陀巷?不可能,我一定在鹿洲听过这个名字的。”

“……”

这个纪二,字是一笔一划板正得可以,字缝里的冷嘲热讽之心,根本一天不曾稍减。

唐糖被他敲得一怔,急瞥镜中那人,纪理却早已将眼神躲开,面色愈阴沉下来:“杀你于我有甚好处?污了我的手,要洗的。再来过……”

唐糖给他一记白眼:“你好大的能耐。”

“去了。”

“果然罢,您这定是阳虚气弱所致!大人可曾吃了药?”

“呵呵……是啊,我不放心。”

纪理像是另有什么心事,竟是止了追究,警告完罢,深望一眼唐糖,径自推门走了。

“你若真是个小子也稍稍好办,我爹……哦就是寺卿大人那个老狐狸眼睛毒着,且事无巨细……”

唐糖哭笑不得:“纪大人着实是想多了。不过换作我一定也会多想,哎,黄鼠狼给鸡拜年,猫哭耗子……大人放一万个心,您的阳关道,我的独木桥,咱们各自相安照旧。”

纪方道:“朝廷为彻查乾州案虽耗费了颇多时日,至今却依旧只是悬案半桩,朝廷事既未了,半途拨付给遇难工匠家属的抚恤银子便略嫌微薄。因世人皆认乾州买办之事乃二爷署理,上千人命,那便是上千户苦主……我们二爷着实为乾州百姓唾骂了一阵子。”

纪陶若有所思,心底忧虑更甚:“我没料到,此物竟是会认你的血。”

唐糖反倒好安慰:“我都不怕,三爷怕什么?水来土掩,若真是我的血管用,那倒好办了,放点血打他便是,说明人家图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命。”

纪陶仍作忧心状:“不成,已然没几两肉,血要再放干,清蒸红烧就都不行,只能腌起来风干下酒……又不经吃。”

唐糖恨砸去一拳头,惹得纪陶闷闷一哼,大约是牵扯到哪里的伤,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