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人身形与纪二差得不多,力道甚是惊人,左腿似乎有些微疾,却竟然可以跑出这样一个速度来,裘宝旸被他拖拽而行,估计一餐晚饭都快被颠出来了。
纪二本道屋中只有唐糖,见着还有裘宝旸这个外人,哼一声以示回应,却道:“夜里我们阖家要去上元灯会,裘大人可愿来同往?”
“林步清都回来了,这儿万事有他。”
唐糖鄙夷道:“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猜的么?”
那女子重新啜泣起来:“思危说思贤待我绝非真心,从小到大,在他眼中就从无一个好人,可见他说得不对。思贤……当真派人救我来了。”
他不松手,胸膛起伏得厉害。
唐糖又问:“刀刀,这话你可曾告诉你爹?”
裘宝旸极是不忿,干脆拉着谢小将军谈天打听内。姐姐临终,谢小胖本来心头悲恸不欲多谈,然而宝二爷热难挡,叙了好些两府旧事,他的话匣子便也渐渐开了。
细雪悉索落在那孩子的脑袋上,唐糖低身,往那颗圆脑袋拂了拂。
唐糖低头笑:“我就算不讲,他不也经常什么都知道?”
“就是刑部尚书席守坚家的公子,这个人……出了名的难搞,倒是同纪二挺聊得来。不过他也挺可怜,小时候生得不好,半张面上生了个青灰胎记,不喜欢见人,后来就在那个湿湿冷冷的地牢当个小长官。哦,那夜,地牢走水,他也当值,挂了。那回遭难的人很多,又逢先帝驾崩,席府的人丧事办得静悄悄,知道的人自然少。”
“我这样有难同当,二哥哥竟不领么?”
唐糖怕惹他不快,拐着弯儿劝:“我家后山有个宝藏,那个地方全都是我唐小姐的,总有一个矿那么大,是真正的宝藏,你说够不够包你的?二哥哥,其实……你算是跟对了人。”
唐糖挣了挣:“你先放开,听了也别生气。”
“……”
唐糖不欲与他辩,红着眼将这久无人迹的空宅里外再度巡视了几圈,当然一无所获。
纪二未答,转身便走:“车在衙外等,快点。”
幸而他并未打算深入这个话题,却问:“那份卷宗,公子不欲读一读么?”
隆隆的水声传来,纪二叩击墙面询问平安的急促声响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纪理抚抚她的脸,凑去嗅了嗅,继而密密吻起来:“哼,这倒是,满身满脸沾的碎尸味,同一个鬼别无二致,实在是毫无诱人之处。”
谁知她此刚落,便由东北向传来“叮当”一记闷响,声音不大,唐糖不敢擅动,听声辨位,猜测那响动乃是从中离宫的水室出,询问纪理:“正是我们要去的位置,大人在这儿少候,我会会此人?”
唐糖扭捏挪了两步:“不是。”
唐糖拔去身前崖壁与底下接缝处的杂草,再顺着杂草下的泥土开凿,三尺泥土之下,果然不负她望,正是一块厚极了的乌玉石板。
“呃……”
唐糖心下稍安:“病能好就成。”
她分明小心将它包好,藏去了书房最深的那个橱角。
催得唐糖实在过意不去,这才下定决心打算替他跑一趟。
现在可好,这位宿敌居然跑他车上接媳妇来了,宝二爷哪里还能给他好气:“自己查查罢,损一根毫毛,哥赔给你就是!”
阿步早晨眼见唐糖是用二爷屋子里出来的,高兴得过节似的,见了唐糖尤为兴高采烈,弄得她面上很窘。
“哼,天不亮过来,若非思念在下,我想不透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你过来。”
唐糖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和什么?宝二爷一个小白脸……诶,大人莫将任何事都想得那般龌龊,人家请人干活,谁理我是男是女?再说那祁公子是个凶人,那张黑脸一贯绷得比您的还黑,我的口味是有多重。”
“糖糖,每月一百两数目虽不是什么巨款,但也万不能算少。汇流成海,四年连本带利,少说也是五千两银子!他肯定瞒着你。”
“大人?”
“糖糖,是你勾的。”纪理目光滚烫,望一眼酒盅,再次落在唐糖唇上。
见唐糖半天呆立,阿步问:“少奶奶您怎么了?”
“镖何在?”
她忽地激动起来:“大人当日是不是只身往狱中见过纪陶……”
朱掌柜莞尔笑了:“公子这个人,看起来像个新手呢。”
也不知为何,唐糖忽地就心虚起来:“呃……裘大人,鹿洲就在前头,你取了地图来我看,照你的说法,没有一条佛陀巷?不可能,我一定在鹿洲听过这个名字的。”
唐糖急唤:“不可!宝二哥不可匆匆请命,更不可声张。”
这个纪二,字是一笔一划板正得可以,字缝里的冷嘲热讽之心,根本一天不曾稍减。
纪大人好像亦有些满意,不过他又哼了声:“别得意。换长句试试,先吸气,而后缓缓调整气息,练习的速度要慢,开始。”
唐糖给他一记白眼:“你好大的能耐。”
快入伏的清晨,如何是冷成这个样子的。
“果然罢,您这定是阳虚气弱所致!大人可曾吃了药?”
此事如若当真,于她倒是百利无一害,从此不知少作多少无谓担心。
纪理像是另有什么心事,竟是止了追究,警告完罢,深望一眼唐糖,径自推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