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又往他耳畔一声淡哼:“大人行骗上了瘾?”

由他捏着探了半天,偏又抚到上回那一处细疤痕,便到他的所谓胎记了。唐糖生怕手凉激到他,他非死死摁住,她的冰手就这么直直贴在他的胸口。

“神个屁,那厮之前的确是太医院的,不过他一向只为太监瞧病。”

是时唐糖已然被纪二唤去了楼上,谢木兰临终托孤,纪鹤龄偏生在信中,指名请谢小姐将纪刀刀托与唐糖。

唐糖不动,由得他细细密密地亲,见他顿下,方才幽幽道了声:“大人这个当口还说出这种荒唐话,当真佩服之至。”

谁包谁养,这一笔账,这辈子大约是算不清的了。

“哥当时想去看纪陶,说纪陶关在地下四层,四层是关要犯的,令条要皇上批,可当时先皇正在病中,谁敢劳师动众去病榻上把他老人家拖起来?故而我们死活进不去!连我家老爷子都一筹莫展,不过……以纪二当时同席公子的私交,得以私入地牢探亲,嗯,还真的不是没可能。”

唐糖难得见纪二这副狼狈形容,连嘴角都挂了药汤,觉得煞是有趣,便凑了去舔一舔:“口味真的还好,微苦带酸,酸里带甜,甜中犹带酒香。就和大人这个人一样,初看糟糕得简直不堪下口,须得慢慢品,才觉出……其实别有洞天。”

“啐。”

“你笑什么,屡屡迫我说出我对你的意,真欲开口说了,你又这个样子。”

唐糖窘得要命:“二哥哥公务繁忙……”

唐糖果断道:“他再怎么骗也绝不会害我。现在他生死难卜,我不闻不问还是人么?”

“南城门处有面馆。”

他一摆手:“你不必答我,本王自己都说不清。不过,本王知道差一点就看不到你……下回若无十分把握,我无意再让公子冒险了。”

这人这回不叩墙了,痴了似的换拳头猛擂墓室冰墙。

“做甚偏偏这个时候招惹我?”

唐糖简直要急疯,身子是暖了,可耽搁一次悬停的机会,就得又多三分之一柱香的等待。一樽樽棺椁旁……实在真不知这人何来这等缠绵心思?

唐糖没动。

曾经踏足过这一片小平原的不速之客,恐怕都已经前赴后继栽倒在了那些活动的翻板之下,早被底下的钉板镪池之类给害死了。

“由晋云山到鹿洲这一段,与我同殿下初识之日的推测别无二致,殿下为何今日才得确认?”

“其实哥上门去挨他通骂事小,就怕妹妹你到头来,白忙一场,为他治好了病,也是给别人作嫁衣!”

唐糖寻了半天,却立在一个架子前头定住了。

就为这么身衣裳,纪二每日清晨,恨不能催上唐糖一百遍。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除却那天那件为唐糖擦了鼻涕的,他如今贴身穿的戴的,再没有一件称心如意。

唐糖是坐着裘宝旸的车,夜道上被纪二截下来的。

唐糖心里一紧,以为祁公子那边逼得紧,见她不露面,便径直往衙门里寻人来了。正想着如何将那枚钥匙交与来人,又如何好推辞,说自己恐怕帮不上忙……

窗外天光依旧黑漆漆的,纪理显然早已坐起了身,一脸请君入瓮的神气。他望望面前这个偷摸来他房中的小贼:“既是如此惦记我,何苦夜宿客房?”

“过河拆桥这种事……”

三胖其实也再透露不了更多,只知纪二的那个户头,自四年前起,要求他们每月定期往另一个人的户头上汇划一百两。因为账面余额充足,此举从无间断,本月依旧。

纪理怒喝:“林步清!”

“我本来是不想喝,现在却觉得非喝不可。”

阿步算是为纪二说好话:“我观二爷的性子,仿佛总与少奶奶讲的不大像,其实二爷挺好的,私底下也挺随和,一点不难伺候……”

“那人说是用的镖?”

唐糖不想说话。

唐糖没想到,那朱掌柜竟是位极妖娆的女子,她直勾勾望着裘宝旸的样子,连唐糖都替宝二爷怪不好意思的。

唐糖面上微红,狠狠啐他一口。

虽说她之前在鹿洲一无所获,然而此番得了地址和要寻的人,或许有所不同?

动辄“田大人身子可否安康?”,“田大人三餐可曾定时”,“画的煎药罐子不堪入目,田大人若还活着,拔冗回几个人看得懂的字来”。

“哼,手放下来,你试着再将声音靠得后些,想象就是我手的位置这里出的,再来。”

“你最好现在也别管,这个京城,我是断不会离开的。”

她是真倦了,浑身都有些怕冷。她轻轻倒下去,迷迷糊糊听见小橘子进了屋,便唤她找两床棉被来给自己裹上。

这事没法明白,但是唐糖着实是怕了:“我……你……我看您莫不是得了什么心疾?大人平日里可有失眠、盗汗、眩晕、多梦……的症状?您先松开手,呃……此症我略通一二,可试着给您诊一诊的。”

只是成亲以来,纪大人恪守谨行,从未变身色胚,除却在西京的春水轩那回为了演戏,他连半回逾轨之举都未有过。

想想此人还要在家滞留十日之久,唐糖不胜其烦:“你这人如何这般难缠,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困透了,起来我还要……嗯,帮别人的忙。大人亦早安置,恕不留客,下回也麻烦不要不请自入了!”

唐糖假作捋胡须的动作,淡笑道:“扮个小子,当当小差,混着看看。我是怕此案干系重大,内繁复,宝二哥万一查到深处孤掌难鸣……到时就算想送个消息,好歹也有个接应。”

唐糖大窘:“诶,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心!我是纯粹技痒,顺手为之。”

唐糖有些了悟,蹙眉又叹:“终是个刺头啊。二爷好像是齐王那边的人?

纪理已是被她问得心烦意乱:“哼,你又想多了。”

“春水轩”的铺面不大,门前的小伙计引他们穿过一条逼仄走道,眼前却是豁然开朗。

唐糖从不为那些烦心事叨扰纪鹤龄,单说些笑话奇闻与他解闷。祖孙二人正有说有笑,阿步风风火火入内,说是二爷在西京的事遇了些麻烦,须得在那里迁延数日,故而差他归家,让他求得老太爷肯,好接了二少奶奶速去西京!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了屋子。

他送酥的动机暂且不明,上回暗闯书房,纪理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唐糖生怕再惹毛了他,纪二上千条人命都敢欠的主,她自问开罪不起。

纪理面含三分羞赧,只淡笑着将头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