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包谁养,这一笔账,这辈子大约是算不清的了。
“是。不过我总觉得……二哥哥一定知道什么,必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兴许再过阵子待他回来,就有分晓了。”
唐糖难得见纪二这副狼狈形容,连嘴角都挂了药汤,觉得煞是有趣,便凑了去舔一舔:“口味真的还好,微苦带酸,酸里带甜,甜中犹带酒香。就和大人这个人一样,初看糟糕得简直不堪下口,须得慢慢品,才觉出……其实别有洞天。”
唐糖无人搭理,靠在回廊柱上任太阳晒得脊背烫,正也晕晕犯了困意,却听里头唤:“进来。”
“你笑什么,屡屡迫我说出我对你的意,真欲开口说了,你又这个样子。”
“哥早同你说,来了也是一个结果。爷爷没了孙儿的消息,有孙儿媳妇的消息终觉安慰些。家中现在正需要你,纪二想必亦希望你回家瞧爷爷去的。”
唐糖果断道:“他再怎么骗也绝不会害我。现在他生死难卜,我不闻不问还是人么?”
宝二见这小孩眼睛自从挂在了门前,就未挪开过目光,心头不免哀婉:“罢了,你好自为之,多思量哥的话。”自觉形单影只,孤零无趣,先行从后头讪讪撤了。
他一摆手:“你不必答我,本王自己都说不清。不过,本王知道差一点就看不到你……下回若无十分把握,我无意再让公子冒险了。”
主墓室内依然是隐隐有小风,却根本寻不见那一缕细风的来处。
“做甚偏偏这个时候招惹我?”
纪理意味深长:“真的么?”
唐糖没动。
唐糖有些后怕,纪二说过她行事太过毛糙,自信过了头,此并不夸张。
“由晋云山到鹿洲这一段,与我同殿下初识之日的推测别无二致,殿下为何今日才得确认?”
“他即便有什么念头,也不会说。宝二哥,他这人缺点一箩筐,洁癖、考究细节、脾气也不好,要么不说,说起来嘴皮子很刻薄,但其实……他心里不论压着多少事,也不肯要别人分担。求您一定多照应。”
唐糖寻了半天,却立在一个架子前头定住了。
“……不是罢,纪二自己竟是穿不得么?”
唐糖是坐着裘宝旸的车,夜道上被纪二截下来的。
“瞧不起你!回去对着那个黑脸,有什么意思?这种风流贤王,一次不见,后悔终生。”
窗外天光依旧黑漆漆的,纪理显然早已坐起了身,一脸请君入瓮的神气。他望望面前这个偷摸来他房中的小贼:“既是如此惦记我,何苦夜宿客房?”
唐糖本来实在想给他一些面子的,然而待她正经答完,两颊的肉早就忍得酸胀难耐。这世道真是,忍悲伤易,绷住不笑太艰难。
三胖其实也再透露不了更多,只知纪二的那个户头,自四年前起,要求他们每月定期往另一个人的户头上汇划一百两。因为账面余额充足,此举从无间断,本月依旧。
这语气之幽怨,唐糖简直不可忍。
“我本来是不想喝,现在却觉得非喝不可。”
“小胖子你从哪儿来?”
“那人说是用的镖?”
“哼。”纪理笑声很冷,就像是在嫌弃唐糖的笑话不够好笑。
唐糖没想到,那朱掌柜竟是位极妖娆的女子,她直勾勾望着裘宝旸的样子,连唐糖都替宝二爷怪不好意思的。
“不可大意,你说他为甚赠你靴子?”
虽说她之前在鹿洲一无所获,然而此番得了地址和要寻的人,或许有所不同?
即便纪二是怕她东窗事,坏了自己的前程,终究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哼,手放下来,你试着再将声音靠得后些,想象就是我手的位置这里出的,再来。”
“你!”
她是真倦了,浑身都有些怕冷。她轻轻倒下去,迷迷糊糊听见小橘子进了屋,便唤她找两床棉被来给自己裹上。
简直难以置信,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冷的,然而他这胸腔里的心跳声,竟是怦怦如擂!
只是成亲以来,纪大人恪守谨行,从未变身色胚,除却在西京的春水轩那回为了演戏,他连半回逾轨之举都未有过。
纪理半天不语,直将唐糖审视得鼻尖都沁了汗,方缓缓道:“京城赴遂州途中必经晋云山,然昨日山道坍塌,我被迫折回京城,在山道复原前,仍须在府中迁延十日。”
唐糖假作捋胡须的动作,淡笑道:“扮个小子,当当小差,混着看看。我是怕此案干系重大,内繁复,宝二哥万一查到深处孤掌难鸣……到时就算想送个消息,好歹也有个接应。”
还好唐糖早料得这人绝不能有好话,笑得很讨好:“我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贺大人寿辰,祝大人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小手艺不成敬意,呵呵呵。”
唐糖有些了悟,蹙眉又叹:“终是个刺头啊。二爷好像是齐王那边的人?
唐糖求知心切,诚心相问:“大人请我帮忙,我求大人赐教,你总不算亏?”
“春水轩”的铺面不大,门前的小伙计引他们穿过一条逼仄走道,眼前却是豁然开朗。
唐糖想起来:“爱哭包宝二爷!他姓裘?”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了屋子。
纪方暗自哀号,不知是替这盒酥,还是替二爷。
纪理面含三分羞赧,只淡笑着将头轻摇。
纪理欲走时不紧不慢抛下句话:“河渠书只崇文书局有售,唐小姐莫要忘了。”
“爷爷!”唐糖趁机起了身,将老爷子一嗔,却伸手去纪鹤龄榻里侧取过一只闲置的软垫,径自送去纪理膝下,蹲在他身前柔声嘱咐,“仲夏未至,地上毕竟还有些潮气,莫要伤了膝盖。”说话居然还打算伸手扶他。
纪理像是听不见的样子,只不屑地往唐糖那厢一撇,径自往门前去。待他踱至门边,推开屋门,向外间迈了一步,身子忽而顿住了。
不想纪理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竟是掷袖而去。
纪二的声音:“殿下这样做未免趁人之危,须记得她已不是小孩子了。”
那个声音冷冷的:“本王从不否认我在趁人之危,但纪大人恐怕依旧应该谢谢我,若非我及时出手,哼,纪大人就不怕你连这……儿子都保不住么?”
纪二未说话。
“本王是真小人,总好过那伪君子,纪大人可扪心自问,敢不敢……”
纪二打断他:“臣当如何不由旁人教导!”
裘宝旸全然听不懂,且他素来只知纪二阿谀谄佞,对他现下这般口吻亦是惊呆:“另外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