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转回头,唇角轻勾,对着他淡淡一个冷笑。

因为顺通镖局也要打烊过年,过了元宵方才开张,纪二趁着昨天顺通的最末一趟快马,邮回来一只包裹。随包裹的信中,他附了一纸账页,账页上一行行赫然列着包裹内的一堆行头,记账栏里却只书了三个字:小狐狸。

“纪二说的?”

唐糖只一味盯着药碗,奋力一捏拳头,一不做二不休,咕嘟抿上一口,凑去捧起他的脸,撬开……就这么渡过去……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唐糖小心近了旁:“大人为甚一见了钱,就目中放光?”

“你也别一口一个骗子地唤,我从未打算骗你,大人生死未卜的这些日子,我又细细想了千百回,您若活着回来,我不惧坦自己那点混账心思……纪二你别用胡子扎我,诶不要闹了,你今天倒是有没有工夫听我说?”

唐糖一入西院就现纪方在同自己打眼色,心下即刻了然,纪鹤龄因为大门不出,想必是不晓得这世上生的事。故而纪二这一阵的形,他是不知道的。

“我就是因为理智才判断他有危险。”

纪二忽开了口:“我马上要出城。”

齐王忽问:“田公子此番为我出力,九死一生,世人皆说我赵思危寡义薄,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现在他终于到达了最后一间墓室。

舌尖的温度极熨帖,带着绵软纠缠与包覆,唐糖热泪都悄悄滚落下来。身为一个行将……的混账,在人世间能有这么一个人来相待,的确是太过奢侈了。

往东走离宫再转南方,最快过十三间墓室可达主墓室。这当然不过只是既定的理想路径。

屋子里愈来愈冷,身处其间,俨然就像泡在冰水之中,她抱紧了双臂。

方才攀下来的同时,她已逐一环视查验,深渊四周的绝壁寸草未生,证明这里别无孔穴,故而崖底那一片风吹草低之下,就一定是真正的墓穴所在了。

唐府就处在孟州的三十里铺,这么说来,纪陶当初,很可能是打算取道三清镇前往唐府寻她!

药方上的药,裘宝旸暗念了几味:“好猛的药!”

“齐王如何想起说这个?我是恰巧同他提过。其实……我也没做出来过,拿不准能做成什么样子,既是大人请托,就姑且动手一试好了。一会儿我列个单子,您明天先去寻些材料,不过还得查几册书,我先看看。”

“要说买给哥穿,其实也还好了,哥是很随和的人。不过从前纪陶同哥提过,他二哥身上一朵云,用的是甚样的绣线,线又是什么颜色款型目数质料,都要特特指明了才成的,绣工之类的更不必提……这么金贵考究个人,你让他穿利福祥千篇一律的成衣?啧啧,你这是在要他的命啊。”

“你不肯为我苟活,那就为纪陶好好活着。”

裘宝旸心太好,又随便嘲了几句重色轻友,倒未深究。

唐糖身子半蹲,手里还提着他的靴子,起身随手一扔,靴子落地,出“扑通”的尴尬声响。

唐糖止了笑:“呃……”这人真是,就不要一语说破了罢?

纪二哥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就是过阵子会往户上存一票银子。纪陶说不定本就知道,即便不知,估计也不会兴致好到撂下手头案子不查,跑去翻他二哥的账。

唐糖身子僵了僵,却不得动弹:“这么说,您三天里往京城打了一个来回?为的什么?”

唐糖完全泄了气,纪陶哪里会这样欺侮人?

阿步目瞪口呆:“二呆不是小的捡的,就是二爷捡的啊。”

然而人家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她说归说,又不好真的痛下黑手,更不……忍心胡来。只得耐了性子,极小心地用指尖轻探他伤处:“可是这里?”

唐糖有些心虚:“密府必是纪陶当初亲自画下,留在当铺的……他会画什么,我自然知道,左不过那几样!只需想一想,总能想出来。”

“他还有什么化名?”

唐糖不悦:“宝二哥你仔细措辞,我?就凭他?”

“为什么?”

唐糖羞赧赧低了头:“信里边如何欺侮。”

镜中人轻蔑一笑,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唐小姐想碍我的事,恐还需些历练。试着感受声音从后部出,一定要靠后,再开口试……”

“在大人眼中我自是一无是处。反正我也什么都没有,便也什么都不怕。”

然而他竟是一派云淡风轻,就像全然听不懂的样子:“你先躺下睡一觉,我去唤橘子进来伺候。”说罢转身出去了。

身子被他紧紧箍着,耳朵被迫贴得严丝合缝,怦怦怦……那动静声许久不曾平复。

“……”

唐糖摆手:“老早之前的事。”

裘宝旸上下扫视唐糖,才现她今早梳的是女儿,着的却是身男儿装。

纪理将木头老鼠往一边重重一搁,却不肯再看,面上益阴沉:“唐小姐向来都是那么有心。”

唐糖不解:“既是这么个难搞的刺头,再仁厚的仁君恐也……”

唐糖循着灯光,将小娃娃外圈巡视几番,自然无获,便依去看那掉落了器官的中空之处……原来内壁近接口所在,当真是覆了枚细小印章的,印的俨然是“春水”二字。

纪理一派看透惨淡世事的老成模样:“我诋毁他做什么?是段子人人爱听,且人可畏。”

南门道:“那位裘大人仿佛什么事挺急,他方才吩咐小的,他今日就不进府了,连老太爷他也一并下回来探。他这会儿先去给三爷上坟,说上完了坟,就在三爷坟前等着二爷。”

唐糖神了然,想了想,却径直去取脑后簪。如瀑青丝洒落下来,唐糖全然不理,竟然举起左臂,握簪在手,瞧瞧簪子,望望左臂,咬咬牙像是要下什么狠手!

纪二爷防唐糖如防贼,如今书房门上命人挂了四五道锁。门锁是小意思,可他那么细致个人,白天不知会将那盒子锁在哪个隐秘之处?

纪方闻抬悄悄探看,整个人都呆了,二爷……没事罢?

唐糖咀嚼他这话的含义:“崇文书局好像是在西城的罢?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我可以随便跑到老远的街上买书?这不是真的罢?”

纪鹤龄虽在病中,目光依旧炯炯,对她这么两声敷衍显然不满足,唐糖被老爷子盯得面烫,只得又道:“我……二哥哥为官不易,近来家中……之事亦多少扰他心神,爷爷不要太过苛责于二哥哥。他从来就是极有分寸的人,许是少年人求功心切,遇事毛燥,待日子久了,呃……二哥哥自会体味爷爷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