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一口一个骗子地唤,我从未打算骗你,大人生死未卜的这些日子,我又细细想了千百回,您若活着回来,我不惧坦自己那点混账心思……纪二你别用胡子扎我,诶不要闹了,你今天倒是有没有工夫听我说?”

裘宝旸不由点头称是,唐糖头头是道,他实在无计可施。

“我就是因为理智才判断他有危险。”

“……”

齐王忽问:“田公子此番为我出力,九死一生,世人皆说我赵思危寡义薄,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唐糖急急出七声短叩,很快得到了告知平安的回叩声,另伴着代表思念的两次一长二短。

舌尖的温度极熨帖,带着绵软纠缠与包覆,唐糖热泪都悄悄滚落下来。身为一个行将……的混账,在人世间能有这么一个人来相待,的确是太过奢侈了。

“故而当是向东?”

屋子里愈来愈冷,身处其间,俨然就像泡在冰水之中,她抱紧了双臂。

唐糖无心听他嘱咐,挥手别过,转头便附着崖壁,顺着齐王手下于崖口放下的绳索,一点一点攀滑而下。

唐府就处在孟州的三十里铺,这么说来,纪陶当初,很可能是打算取道三清镇前往唐府寻她!

唐糖道:“这得看事顺不顺遂。宝二哥,以往的过节您就多担待,往后顺道常去探他,只将东西送在他手上就好。您别一股脑儿给了他,您分次带了东西去探他,他多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时时惦记他。”

“齐王如何想起说这个?我是恰巧同他提过。其实……我也没做出来过,拿不准能做成什么样子,既是大人请托,就姑且动手一试好了。一会儿我列个单子,您明天先去寻些材料,不过还得查几册书,我先看看。”

“利福祥。”

“你不肯为我苟活,那就为纪陶好好活着。”

“你是不是怕看不清楚?你可以委屈一下,扮作我的随侍从嘛,包你近距离无死角观看。”

唐糖身子半蹲,手里还提着他的靴子,起身随手一扔,靴子落地,出“扑通”的尴尬声响。

纪理一本正经地:“可见甜蜜语也并不难以启齿么。哼,我今后随时可能说,唐小姐最好给我一一记着。”

纪二哥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就是过阵子会往户上存一票银子。纪陶说不定本就知道,即便不知,估计也不会兴致好到撂下手头案子不查,跑去翻他二哥的账。

唐糖脑袋抵了抵,抵不开,只好恨恨呸了口:“大人不是被我气到不行,方才脑袋还冒着烟,如何一会儿又忘记了?”

唐糖完全泄了气,纪陶哪里会这样欺侮人?

唐糖明知它身软无事,仍是惊出一头的汗,呆子却爬稳当了,慢悠悠蠕过来。

然而人家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她说归说,又不好真的痛下黑手,更不……忍心胡来。只得耐了性子,极小心地用指尖轻探他伤处:“可是这里?”

纪理没有好气:“唐小姐能保住性命,再来想这些事不迟。”

“他还有什么化名?”

裘宝旸百思不得其解:“面馆伙计那事我做得极为隐秘,他居然知道;调新书吏入少白府一事经手之人不在少数,纪二反倒不知,真真出了鬼了!”

“为什么?”

唐糖对镜戴了,套严丝合缝,如同定做,髻仍须用唐糖自己的,而际、鬓的样子却是一概改了,减了一些秀丽气,平添许多英武气。

镜中人轻蔑一笑,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唐小姐想碍我的事,恐还需些历练。试着感受声音从后部出,一定要靠后,再开口试……”

纪陶从前总笑话唐糖懒,他常说的一句话,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不行?

然而他竟是一派云淡风轻,就像全然听不懂的样子:“你先躺下睡一觉,我去唤橘子进来伺候。”说罢转身出去了。

唐糖正诧异,却被他将身子一揽……脑袋好死不死正好撞在了他的胸口。

“……”

若不是这夜暗灯昏,唐糖真怕让他现自己一脸的汗。

裘宝旸上下扫视唐糖,才现她今早梳的是女儿,着的却是身男儿装。

纪二抬起眼睛:“唐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唐糖不解:“既是这么个难搞的刺头,再仁厚的仁君恐也……”

本指望能找到个近似的替代品便算不错,谁料纪二弄到的东西竟是出自原作之手,这种巧合……未免太过离奇。

纪理一派看透惨淡世事的老成模样:“我诋毁他做什么?是段子人人爱听,且人可畏。”

唐糖蹙眉搜寻记忆里这么一号人:“记不大清了。”

唐糖神了然,想了想,却径直去取脑后簪。如瀑青丝洒落下来,唐糖全然不理,竟然举起左臂,握簪在手,瞧瞧簪子,望望左臂,咬咬牙像是要下什么狠手!

二爷的性子自小就冷,少时两人看不对眼,纪方还道小孩子定了娃娃亲,终是难免害羞。然而此番都成了亲,二爷每每遇了唐糖竟是更冷,嘴也格外毒些,也不知道是犯的什么冲。

纪方闻抬悄悄探看,整个人都呆了,二爷……没事罢?

纪理冷笑的样子含些得意,就像是报了那日西院之仇似的。

纪鹤龄虽在病中,目光依旧炯炯,对她这么两声敷衍显然不满足,唐糖被老爷子盯得面烫,只得又道:“我……二哥哥为官不易,近来家中……之事亦多少扰他心神,爷爷不要太过苛责于二哥哥。他从来就是极有分寸的人,许是少年人求功心切,遇事毛燥,待日子久了,呃……二哥哥自会体味爷爷良苦用心。”

唐糖继续干坐,到底局促。想想她这桩倒霉婚事,又有些委屈,喉间痒,连着干咳了数声。

纪理只冷冷盯着她湿漉漉的脑袋,仍是半天未一。

屋内生了炭炉并不冷,空气里慢慢生了脉脉的甜香,那甜香与炭炉的火气纠缠一处,默默分开了一瞬,在屋高处遇了稀薄的细风,便又缠绵到了一块儿,慢慢落降,难分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