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早同你说,来了也是一个结果。爷爷没了孙儿的消息,有孙儿媳妇的消息终觉安慰些。家中现在正需要你,纪二想必亦希望你回家瞧爷爷去的。”

“你说拉哥一道过来寻线索,没线索哥是不会怪你的。可这里真是纪二的宅子?也不像一所贪官的宅子啊?”

宝二见这小孩眼睛自从挂在了门前,就未挪开过目光,心头不免哀婉:“罢了,你好自为之,多思量哥的话。”自觉形单影只,孤零无趣,先行从后头讪讪撤了。

这半夸半贬,唐糖倒很惭愧:“小人思虑是不及纪大人周全的。”

主墓室内依然是隐隐有小风,却根本寻不见那一缕细风的来处。

她逗趣地凑去看他,幽幽碧光下,他的面色竟是真的红了!

纪理意味深长:“真的么?”

她疑惑地去四壁探了一周,这一间墓室不大,方才她大约真是卧在中间的那具棺椁里,并且被人用全身的温度暖着……

唐糖有些后怕,纪二说过她行事太过毛糙,自信过了头,此并不夸张。

“三清镇往西,是否能抵孟州?”

“他即便有什么念头,也不会说。宝二哥,他这人缺点一箩筐,洁癖、考究细节、脾气也不好,要么不说,说起来嘴皮子很刻薄,但其实……他心里不论压着多少事,也不肯要别人分担。求您一定多照应。”

过了不多会儿,纪理忽而沉声道:“唐小姐可否帮忙制一种无须缚线的小木鸢?”

“……不是罢,纪二自己竟是穿不得么?”

除却益确认此案绝不简单,唐糖如今是连敌我都难分辨。

“瞧不起你!回去对着那个黑脸,有什么意思?这种风流贤王,一次不见,后悔终生。”

唐糖屋门口守了半天,里头全无动静,屋子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那个二呆子却怕是又入了眠。

唐糖本来实在想给他一些面子的,然而待她正经答完,两颊的肉早就忍得酸胀难耐。这世道真是,忍悲伤易,绷住不笑太艰难。

裘宝旸埋怨怪三胖为何早不告诉纪陶,如今纪陶人都不在了。

这语气之幽怨,唐糖简直不可忍。

唐糖声音萎了下去:“什么喝法……大人别这样望着我,不过一盅小酒。”

“小胖子你从哪儿来?”

“大人是忒谨慎了些……就这么摸黑上药,弄痛我可不管。”

“哼。”纪理笑声很冷,就像是在嫌弃唐糖的笑话不够好笑。

“这家铺面看来破落,里头却像点样子,估计当铺那头买卖还算不错。一会宝二哥伺机问,问他有没有一个叫做陶宝扬的人,曾来他们这里当过东西。”

“不可大意,你说他为甚赠你靴子?”

唐糖咬咬唇,闷闷道:“这有什么好的……”

即便纪二是怕她东窗事,坏了自己的前程,终究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唐糖依去做:“狗官纪二。”

“你!”

“你先躺下。”

简直难以置信,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冷的,然而他这胸腔里的心跳声,竟是怦怦如擂!

遂解释:“据说呢……纪二哥是治过的。那阵子,纪陶有回上西边查案,临行还打听过当地一种独角金丝鹿的鹿鞭。我猜到就是二哥那事,却笑纪陶血气充盈要收那劳什子作甚,纪陶笑着挥拳假意要揍我,要我少问少管。哎,纪陶待二哥真好,可叹天底下不是每个二哥都有良心。不过后来他好没好就不得而知了,呃,你不要担心啊,说不定……已然好了罢?”

纪理半天不语,直将唐糖审视得鼻尖都沁了汗,方缓缓道:“京城赴遂州途中必经晋云山,然昨日山道坍塌,我被迫折回京城,在山道复原前,仍须在府中迁延十日。”

唐糖不想染上纪二的毛病,只避开些道:“听说凶险。”

还好唐糖早料得这人绝不能有好话,笑得很讨好:“我还能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贺大人寿辰,祝大人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小手艺不成敬意,呵呵呵。”

纪方答:“上下倒是皆传,梁王颇得今上之风,有小闲王之美称。如今三司上下面貌一新,三爷说什么都是在先皇殿前受过褒誉的神探,却无端遭此横祸……就凭前几日那裘全德亲自过府来寻二爷,便可料知,梁王殿下断不曾将此案视同寻常小案。”

唐糖求知心切,诚心相问:“大人请我帮忙,我求大人赐教,你总不算亏?”

唐糖正想嗤笑他小气,他又道:“这还不过只是小事,西京距京城这才多少路程,待京城也知道了此事,你就等着听街头巷尾的议论,纪府那位风流成性的三公子生前留了个迷样的春宫盒,纪府藏匿不当,引得整个三法司竞相追踪。”

唐糖想起来:“爱哭包宝二爷!他姓裘?”

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料想纪二会将如此要紧的物件存于此处?

纪方暗自哀号,不知是替这盒酥,还是替二爷。

纪方侍立一旁,想想亦有些奇,二爷骑马,尚书坐轿,一前一后出的衙门,二爷倒比他姓魏的还晚到一步,这究竟是去了哪儿?

纪理欲走时不紧不慢抛下句话:“河渠书只崇文书局有售,唐小姐莫要忘了。”

老爷子也真是,以他这位孙儿的能耐智慧,混个贪官昏庸到老,决计不成问题,无非是被世人骂两句,可这世上挨骂的官……多他一个不多嘛。

纪理像是听不见的样子,只不屑地往唐糖那厢一撇,径自往门前去。待他踱至门边,推开屋门,向外间迈了一步,身子忽而顿住了。

那没眼色的小厮唤:“二爷,您俩这都拜了堂……”

“大人可知我当初在读了齐王的羊皮卷后,这颗混账的心里经了甚样的撕扯?一头是自小爱恋的人受了天大的冤屈,也许在等我为他报仇,也许他正在何处孤立无援,但我现压根无力为他做些什么,一筹莫展;一头是您被您一天一天捂着暖着,我默默想,我要听您的好好活着,我要珍惜所有,更要珍惜您。”

“唐小姐终是好气魄,英勇赴义,以诀别来表达对我的珍惜。”

“大人,这册墨子残卷当初我不想读,又是谁逼我读的?”

“……”

“您逼我的时候,每一天都在勾引我,难道不是事实?”

“……”

“您就这么可劲勾引,拼命勾引,我一边混账地克制不住爱慕您,一边又觉得自己就这样永远辜负纪陶了,从小到大写在纸上、刻在木上……前誓尽破,永失永弃,心里头无尽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