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她不想说话,这位绝不愿说一字废话的齐王殿下,竟是问不止:“既然纪三与你四月初并无通信,田公子又何以确定他一定到过鹿洲?”

裘宝旸口气软下来:“按说纪陶他二哥,他要不是那个臭德行,我是该……糖糖你就说要我怎么照应?屁颠跑去送衣裳给他穿,送药与他吃?纪二肯定以为我脑袋烧糊了,回头将我乱棍打出去。”

唐糖十分自觉,早就继续埋头翻书,不闻不问。

唐糖笑:“他这个人啊,只要我不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跑去死拼,还是很开通的。”

两位王爷各自在此案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幸好裘宝旸没空理会她的异样。

唐糖不大甘心,又有些恼,特地回房轻轻唤起了二呆:“对不住啊,帮我去你……爹那里探个虚实。”

她本想说,我为了你差点就跟宝二哥翻了脸,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同名同姓照说也不是没有,但三胖当时就在西京,查账时见上头竟赫然有纪陶大哥的名字,自然就生了心。

纪理狠狠将他袖子一抽而回:“哼,眼都望直了,一早上嘘寒问暖,还口口声声对我别无意?这会儿是大白天,待为夫伤愈,由得你从头至尾瞧个遍可好?”

“我只认一种喝法。”

唐糖揉揉鼻子,东张西望,不见得说自己今日打算跑来过中秋的?

“不然掌个灯?”

他将她往回一捞,压低了声,厉色道:“别出去。”

那伙计面色再次变了变,郑重道:“小兄弟请稍候。”

唐糖忍笑,憋得辛苦。

“嗯,纪陶教我偷偷编了这么套小画符,他出门的时候给我画个条,让我依了上头画的好溜去寻他。想不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

在给唐糖的信中,纪二竟是由粗略到具体地列了许多说话练声的技巧要点,说是怕她忘了,又警告唐糖逢急事以走为上,保住人头为要。

“狗官。”

唐糖被他一激,实在泄了大半的力气,无力地坐在榻沿垂半天,道了句:“那只是大人自己的想法。”

纪理蹙眉松开她:“说什么?”

纪理分毫不肯撒手:“想到那别后相思,确然快疯了。”

唐糖忍笑:“诶,宝二哥,不要紧的。”

裘宝旸见唐糖小小年纪面面周全,对她很有些听计从的意思。他将一枚腰牌交与唐糖,二人就此分了手。

裘宝旸整一整官袍:“那还用说?”

那日她在纪方面前不慎夸下海口,说要给他纪二爷送什么劳什子寿礼。

而现如今大理寺及三司的背后真正掌权人,乃是今上的胞弟梁王。

“纪大人如此熟悉古玩行,真是我所未料,我记得大人少时时常鄙夷我们这些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之辈……可大人自己,务的好像也不是什么正业?”唐糖忍不住问。

“你哼什么?”

唐糖扑哧笑了。

她急急将灯火捻亮了些,却不慎被灯烟熏到了眼睛,她随便揉了两下,又一瞬不瞬盯了这只青花瓷盒看。

纪方笑了:“怎么会?您也是为让老太爷安心,我还嘱咐阿步绝不许去说。”

魏尚书明来意,称是成日里公事缠身,早当过府来探望纪老爷子却不得空,且爱徒迅雷之势新婚的当日,他又偏巧身在乾州公干,身为老师,这杯喜酒本就当来补讨的。

“认字、读书,修习为妻之道……呵呵呵,很多事的。”她觑看纪理一脸的不予置信,又试探道,“大人平日又不在的,反正横竖书房空着也是空着?”

纪鹤龄茶是喝得甚为安慰,却绝不肯歇:“唐糖,纪家满门忠义的名声被他丢尽了不打紧,可你二哥哥往后的路还长,你须得时时替爷爷提醒他,他将来凡行一步,须得想一想你,亦想一想你们的孩儿。”

他的声音阴沉得可以,唐糖一愣:“诶?”

他紧走数步,待近了荷塘沿,亲自蹲身,探手去捞那块布,可他将将一触着,那片东西却忽地动了,一个圆乎乎的人头刺溜打水下钻出来,汤漉漉的小脑袋使劲一甩,甩了他一脸水珠子。

明瑜大长公主死后迎接访客的方式极其独特,大厅的中央并非镪池,亦不是传统墓穴中的钉板,而是一块刀锋密布的巨型冰块。

唐糖摒息去分辨那些挂在尖利刀锋之上的模糊形状,终于分辨出那些或黯红或已然墨黑的可怖碎冰,正是那些自翻板跌入墓室的不速之客。

唐糖自认不是胆小之人,然而她三天未眠,面对眼前此景,不免还是有些恶心腿软。她背转身,轻轻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勉力抽出袖中羊皮卷来对照。

据齐王透露,这个公主墓至今还无一个活人走出去过,这张羊皮卷只是建造者当初绘制蓝图时,为有心人默记,偷绘于其上的。

故而这个羊皮卷只作参考之用,墓穴中许多细节,或被建造者所保留,又或许后来改得面目全非,这都是不可知的事。

唐糖辨认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正处于图中所绘那个迷宫墓殿的上方。

至于如何下去……睡意漫漫袭来,唐糖知道不该在苦寒冰室里入睡,她强拧一把手臂,手执蜡烛,蹲身去寻可能埋于地下的墓殿机关。

烛火映照下,唐糖现地下的冰面也并不平整,整间墓厅的地板,竟是由无数枚紧密镶嵌的大小冰齿轮扣咬而成。

这样的构建确然精妙,不过唐糖小时就曾在古书之中读到过,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于是她循着它们之间相合相依的路径,去寻找冰轮之间传送和制约的关系。

然而寻了数丈之远,她却现制动全局的那枚主轮,根本就藏于主厅翻板之下的刀锋丛中!

那一小片刀锋被她锯落之后,顺带亦扑簌落了好几块碎骨碎肉,纵是它们冻成了冰,那股血腥之气依旧扑鼻而来。

唐糖别开眼睛,掩鼻去拨那个冰齿轮。

怎奈力道根本不够,冰轮只微动了动,脚下格局未曾稍改,挂于旁侧刀锋上那些杂碎却继而扑簌落了几件下来。

唐糖只得以双手去转那只主轮,不料左手刚探去一捞,竟捞到了一只冻了冰的耳朵。

因为恶心到了无以复加,她干脆了狠劲,奋全身之力而上,那只主轮终于缓缓而动,脚下相咬合的所有冰齿轮亦随即联动起来。

唐糖的小臂被锯钝了的刀片磨得血肉模糊,阴冷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