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宝旸被纪陶作弄得捶胸顿足那回,倒是备了梅酒欲行报复,却不慎让纪二先行撞破。纪二并无此症,哼一声整壶夺来,一滴不剩倒于杯中,整杯灌下,面色无改。

“节礼要等到过节当天再往外送,那便成不敬了。少奶奶您不晓得?官邸就在虞部衙门,二爷平常都住那儿,这处小宅子只家里人知道。”

唐糖骤然明白:“大人与宝二爷换了衣裳,扮作他的样子,引得他们袭击……为什么?”

“哼,若无在下的魔掌,唐小姐以为与你那位裘上官,今夜上得了回遂州的船?”

“啊,是我家公子欲捧。”

次晨,唐糖花钱找的那个簪花楼小童子自会跑去衙门里讲:“贵客起的晚了,让小的过来招呼一声,余事明日再来接着查问。”

裘宝旸继而低头端详满纸的缭乱画符:“我说你俩从前,没事琢磨这些作甚?”

纪鹤龄瞄一眼就笑了:“快抱回房里去看罢,给老头子我写这么几个字,小子何苦差那顺通镖局送来,定然是顺道,唐糖手上这封里头,却不知写了多少句体己话呢。”

镜中人将一只手放下,却执起唐糖自己的手,领她去探她喉间那处:“就是这里,你感受一下,声音前后有无什么区别?你试试。”

“不去遂州,光靠田差官那住在田七巷的面馆小堂兄,就能保住饭碗了?”

纪理乍与唐糖分开,亦已惊觉到了不妥。方才二人紧贴之时,她身上简直寒意逼人,此刻又见她面上极不寻常的潮红,不禁探了手去触她的额头。

“哼,往日不识滋味,说出的鲁莽话,难道打算怨我一世不成?”

裘宝旸不大好意思答这话,又有些奇:“你……不知道?”

唐糖面色未改:“我可以随便出府闲逛,这好像还是纪大人亲口应承的。”

裘宝旸蹲身将那三炷香一插,火气很大:“你那夫君捣得好鬼!你知不知,纪陶此案若非有他作祟,那最要紧的证物,又怎会流落齐王之手?你道齐王为甚要取那件证物?齐王又是什么人?之前刑部就是齐王……唉!”

那时唐糖不过八岁,犹记得之前纪二烧书一幕,几乎吓破了胆,甚至不敢在人前哭,躲去后院荷塘哭得昏天黑地。

这么一个刻板冷血毒舌的人,唐糖甚至不能心平气和与之完成一场对谈,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与纪陶之间,那种孪生兄弟血脉相连的意。

纪理耐着性子:“吃现席……这是盗墓行的黑话。多半是买主信不过东西来历,出了价,由盗墓人领着同去当场开坟,现要现起,故称吃现席……你问这个作甚?”答了一半他警觉起来,不悦道,“唐小姐所料……简直荒唐。”

唐糖打开一扫:“咦……挺好玩,不过不对,是要一男一女那种,再去细细找来。”

纪方望望天色,若在平日,此刻二爷是已散值归家了。

唐糖很奇怪以他纪二一贯之洁癖,何以书案旁会堆这么一堆未归类的凌乱书册。那纸她看着倒有几分熟悉,便探去望……这正不是她前几日交与阿步的那张书单?

纪鹤龄喜形于色,那块硬石头居然如此知识趣了?

夜幕全黑之时,纪理方才打马抵家门,府门口却被一顶轿子给堵了。

唐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这等本事,当个青天神断也不是不行。一样是四个字,“明镜高悬”不比“纪二狗官”有分量?

吓!千来条人命官司!纪鹤龄话中那位姓魏的,好像正是纪理如今的上官,恶名远播的工部尚书魏升鉴。

为表清白,唐糖只好又找补:“大人的书房就不错,舒适宽敞,方便日理万机,书案后软榻……”

“……砍柴小孩不要慌,日头落了有月光,月光落了有星宿,星宿落了大天光……”

纪理却将她搂得更紧,还死摁着她的脑袋,坚决不让她抬一抬。

唐糖一亏心,便红了眼眶:“大人您小心伤口……”

此时阿步又在外小声禀,外头车马皆已备好。

纪理这才轻轻放开唐糖,敛了神色吩咐:“收拾上路。林步清,你将那一箱梅酒全数带在路上。”

阿步伸头张望一眼,不搂了?

他挠挠头:“整箱?不就去一天……哦,少奶奶爱喝,小的这就去取。”

纪理在其后更正:“是我爱喝,半刻不愿离。”

唐糖想起昨夜,忐忑得心直扑腾,他待自己怎样是一回事,自投罗网却是另一回事了。

“我恐怕不能出去玩,那头的事撂了一半不管,宝二爷也许不得要领。我不是担心裘大人,但就怕他搞砸……大人?”

她字斟句酌,悄眼看他一脸正经,竟很怕他忽又生了气。

幸好纪二沉默半天,只答了声:“……也对,那你去了再回。”

唐糖低头似蚊子叫了声:“噢。”

扬眉吐气,转身就往屋外的方向跑。

“回来。就这么去了?”

唐糖才跑开两步,听得心头一紧,头皮麻……被这么往回一捞,就又被抓回了他跟前。

“大人……还待怎样?”

他不说话,却揉了把她的头。

唐糖傻愣愣摸摸脑袋,又低瞅瞅身上女衫:“真是,行头还藏在客房里。”

“哼,昏头搭脑。”

唐糖钻进客房,照着纪二平常教导,将自己重新打理成个俊美小差官,镜子里左看右瞧,得意志满跑出去转悠。

阿步一眼就看呆了:“哎呀,少奶奶好生英武!”

唐糖更得意,想着那人即便不肯夸她这个学生,好歹冷嘲热讽两句,她也算知足了。

孰料纪大人凝目望她半天,竟连半个“哼”字也无,径直提人进屋,洗光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