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理声音虽则虚弱,嘲讽之心不减分毫:“不必,这又不是我的衣裳。”

唐糖恨得咬牙:“大人当真无处不在……亏我还很自以为是,只道这回,得脱大人魔掌了呢。”

铺面上的伙计挺不将唐糖放在眼里:“小客官是要来捧五两金的场么?”

唐糖从旁一道,路是头天夜里就探好的,船也是老早雇好的,二人前脚入,后脚就出得了那条梨花巷子,取道码头,走水路至鹿洲。

唐糖坚决道:“顺道的。”

给唐糖的鼓鼓一封,口却是由蜡封着。

“纪二你究竟想做什么?”

唐糖这会儿练得很稳,身子纹丝不动:“落井下石来了?你有完没完?说了不会去的。”

纪理早恢复了往日的傲慢样子,冷脸正欲起身,唐糖一心急,几乎是跳起身,一把将他扯住:“大人您是从何而知?这不是小事……”

唐糖真急了:“说不带我去的也是你……你怎么好说话不算!”

“喂,宝二哥,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是真事?”

唐糖心沉了沉,北马道巷正是大理寺所在,想那些锁头之上并未刻着大理狱的字样……纪二从来心细,难道他本就认得!

唐糖听这称谓,心中别扭得紧,瞥开眼仍不接香:“他若是不能瞑目,要这许多香火何用?”

那个时候唐糖不过八岁,对这些物件的结构哪里就能弄得清楚,又一次拆装的时候,一个不慎,将老鼠的尾巴连根折断。想要修补,那条尾巴却寻不见了。

唐糖起身时,纪二早就离开了,昨夜他随手替她描眉的笔依然卧在笔架之上,墨迹方干。

“纪大人,程四口中那个订货的邹公子,和吃现席的那些人走在一起……何谓吃现席?你说他……会不会是化了名字的纪陶?”

小伙计打量打量来人,一个黑脸财主,一个嫩面公子,了然端出个龙阳宝盒来递过去:“公子,可是要的这种?”

这时外头来传,大理寺的裘大人过来拜访纪二公子。

她眼睛扫过纪理书案,案旁堆了一堆书,上方盖着一张纸。

纪方捧出锦盒,笑答:“有人稀罕呢,老太爷,这是二爷特意去为二少奶奶买的,永念楼的绿豆酥。”

多日不往,衙门中自是诸事纷扰,这日忙到同僚皆散,纪理仍伏于案,直至天色微沉。欲回府时,他隐隐听见魏尚书那里尚且有低语之声,并不知来人为谁。

纪理问得意味深长:“唐小姐以为……何处方不屈才?”

纪方上前,替老头儿小心抚了一会儿胸口,方才平复。

一出口方觉歧义丛生……自便,难道他想怎么着都可以?她还不曾豪放成这个地步!

他们已然身近荷塘,隐约可闻得半段歌词:

待阿步忙完一圈回来,却压根找不见唐糖,也不知她是去了哪儿。

晚饭的时候,唐糖才抱了只小木箱子回来。阿步定睛看,他认得,整一箱永乐居的梅子酒。

“这酒遂州也有卖?您打哪儿弄来的?”

唐糖看起来累得不轻:“跑了大半遂州城,晚上过节,半数的酒肆都打了烊,总算在城北的一个小铺子里搜罗到,就差出城了。”

“您这么喜欢喝?”

唐糖半天不语,过会儿道了声:“……过节嘛。”

阿步欢天喜地抱过酒箱子去囤好,又告诉唐糖,二爷方才总算允他帮忙换了药,已然上了唐糖送来的好药,纪二还夸了句消痛的疗效不错。

这会儿形转好,烧也退了一成,阿步喂他喝了点粥,他又睡过去了。

“二爷听说少奶奶来过,气色都好多了。”

唐糖哼一声,蹑手蹑脚顺着门缝偷眼看,回头轻声问:“他捂痱子呢?裹得这个样子,这天虽说暑热退了许多,伤口闷着多不好。”

“二爷不肯敞着。”

“哼,我看看他去。”

唐糖是头回见纪理睡相,此人俯卧,一条被子裹得倒是严实,脸依旧是一派欠少还多,高兴不起来的样子,眉心亦蹙成数道深痕,惟有呼吸匀净调和。

她将这睡容端详了再端详,又伸了食指尖去他眉心唇畔虚虚一圈比划,低低喟叹一声,终是收了手。

然而她琢磨片刻,估摸着眼前人正得好眠,忽又弯下腰,狐疑地凑去他面上一寸一寸细嗅。

阿步中午的话,肥猫二呆,以及回回错愕间……

所有的表象,如若佐以超凡的变装手段?

那些装面易容用的膏剂粉药,通常都是有气味的!

可惜她送来的那罐疮药的气味实在浓郁,一种味道盖过了所有。她不愿放弃,正勉力往他唇畔嗅去,眼前的那双眼睛忽而睁开了!

“你……没睡?”

“唐小姐若真想亲我,也该事先知会一声,趁纪某无力招架之时突然袭击,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罢,哼。”

唐糖登时跳开三尺:“我趁人之危,我想亲你?我……呸!”

“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唐糖面上在滴血:“我就是随便探个伤……”

“伤在肩上。”

“呃……大人裹得似个粽子,肩伤我也探不着啊,方才就是近处瞧瞧一眼大人的面色是不是好。”

“哼,唐小姐的借口总是太过拙劣。想亲我大可知会一声,纪某也有七六欲,并非不可亲近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