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危耸听!你是从遂州到此,跟在我们后头?还是专派了条尾巴一直在我身后?”

“五两金半年来争气过一回没有?哥哥也不怕输得一两无归。”

遂州的花酒喝法之缭乱世所闻名,慕名而来,在温柔乡里睡过了头的京官何止这么一位?耽搁一日,根本无人生疑。

“你去鹿洲做什么?”

唐糖假意害羞,捧信走了。

“有没有感觉到不同?开口……”

唐糖乍惊,猛一抬头:“你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裘宝旸万不会卖了她,那会是谁?

田差官。他竟知道!

娘诶,两片只会说刻薄话的嘴,滋味……要么见鬼了。

饭堂立时安静下来,四下无人,唐糖犹在扒饭,缓缓从碗里抬起头,望着对面坐下裘宝旸。

“这么说,这一夜唐小姐果然去了北马道巷?”

裘宝旸亲点了三柱香递给她:“哼,认贼做夫,嘴里果然没学什么好话!上香罢。”

不过待她哭累了回去睡着,再次醒来已是次日。纪理已然归了府,而纪陶也一早出面,一力承当了所有罪责。在哥哥面前呈交出那只木头老鼠的可怜尸体,又坦纪二的心爱之物乃是被他弄坏。

纪理从无夸人的习惯,唐糖挑灯红眼修补完的作品,他居然淡淡道了一个谢字。

唐糖恍然吐吐舌头:“原来是这样的……是要怪我无知。”

走了两步,回头扫扫他又在顿在后头掸拂他的袖子,实在好笑:“别再掸啦,这一件财主袍,你横竖回来就要换下洗了的。”

“这怎么办,二爷偏巧去了西京……是哪位裘大人?”

唐糖间取下一根极细叉,三下五除二,撇去门上一堆锁,小心潜进书房,先掌了一盏灯。横竖纪二不在府上,就算教旁的人撞见了,自己半夜难眠,于是跑来夫君的书房看书,实在也不算个事。

“纪方赶紧的,替我送客送客,让唐糖快回东院去!带上绿豆酥!”

纪方身在纪府三十余年,何等的练达,他深知许多事不宜多问,忙笑回:“定然是三爷从前同您交代过的。”

话在嘴边,心里倏忽再次难过起来。哎,人各有志,青天什么的,这世上又不是谁都有志去当。

纪理这会儿简直俯帖耳得似个兔子,声音却仍是一脉冰凉:“爷爷,孙儿在。”

多必失,说到此处唐糖肠子悔青,为了着急阐明自己也是一样的瞧不上他,没遮没拦,越说反倒越似小媳妇使小性子。

纪理淡扫一眼后院,不耐地斥道:“一派胡。”

“无毒。”

唐糖指尖微颤了颤:“但伤口仿佛极深,大人可否容我掌灯……就一眼?”

“不行。”

唐糖气得说不出话,找来水葫芦,抽出丝绢来沾了水,单凭着感觉,为他细细清洗。

她本不欲理他,然而大约是因为真的弄痛了他,他的身子分明微震了一下,唐糖只得咬唇嘱咐:“大人再稍稍忍一忍。”

纪理一不。

唐糖总有些奇:“方才大人引我过去的时候,那般好身法,竟躲不过那人一支镖?”

“不由得他留个记号,他明日用什么找你家大人要账?”

唐糖恍然悟了,对方只当是伤了裘宝旸,明日必去寻宝二爷的晦气。然而因为宝二爷根本无伤,那人必定吃瘪……

明日才是真正看好戏的时候,对方究竟什么来路,明日就会有个头绪了。

“大人高明!”

“哼。”

“只是您也太过生猛,就这么生生挨了一镖……”

“还不是因为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您还没告诉我,您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哼,你说呢?”

唐糖如何知道!

纪理哼一回,那个伤口渗出的血倒更多一些,她忧心他的伤势,这当口着实不忍多问。

这人的脾气糟糕若此,但另一方面,又实在硬到了教人暗生佩服。

船舱封闭,伤口便不易干,唐糖低了身,轻轻替他吹了许久,时不时问一声:“大人这样会不会觉得好些?”

洗罢的伤处渐渐收干,纪理孤坐在黑暗里,一直没有答话。

唐糖本打算这就替他上药,然而他的衣料起先便教她撕了个大口子,她一个不小心,顺手就触到了一旁……一时大为不解:“还有伤?我摸摸。”

纪理极不耐烦:“这个不是,你不用管!”

唐糖吐吐舌头,咕哝道:“驴脾气。”

纪理却放缓了声音:“你可还记得大嫂家……那个小弟?”

唐糖记了起来。

在她约莫十岁的那一年,纪家的大公子伯恩尚在人世,温文儒雅一个人,却偏偏年少时就立志投身军中。也不过就是二十岁的年纪,在谢大将军的北军之中已领宁远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