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时路过。”

纪鹤龄一封,唐糖一封。

唐糖睁开眼睛:“……麻烦大人给个痛快。”

她眼观鼻,鼻观心,凝神提气……可就是不见一滴汗。

那么,方才那些半疯半假的温存……必也是些试探罢了,此人心机之深沉,绝非常人可比。唐糖悔之不迭,以为她巧设机关,便可瞒天过海,终究是失得一算。

“你再说一遍?”

“呵呵,裘大人怎么来了……说了咱们不认得的。”唐糖压低了声。

她抬头望进那一双怒目里,冷笑道:“这与您有何关系?”

同样是哼,宝二爷就哼得很是亲切,唐糖听了不恼,但也不欲解释。望望他,又看看那座孤坟,手里不接。

纪陶可玩的物事很多,并不同他计较。唐糖却酷爱这些机巧小物,见这木老鼠制作精妙,垂涎了很久。

纪方当然更是赞不缺口,从釉面到纹理细节丝毫寻不出破绽的青花瓷盒,就这样被裹于层层盒中,由纪二爷亲自带回京城去了。

纪二不动声色,连表都没有,唐糖又瞟了一眼他。

西京的古玩行繁盛了百来年,如今足占了三条街面。

纪方摇头:“这么件小东西,二爷又是谨慎之极的人,贴身收藏得我都不见。”

她提了灯,先将书案后的架子全数扫将一遍,自然无获。两天的时间再宽裕,也不够她将一个书房翻个底朝天,硬找不行,智取才有希望。

纪鹤龄想想也是有点强人所难,便也不再追问,想想却又气哼一声:“他待你是好是不好,我清楚得很。”

纪理起先不置可否,过会儿终究轻轻阖了下,却道:“此事无须惊动大理寺,裘大人那里,亦不必去问。”

纪府乃是京城名门,纪鹤龄往上数三辈,曾出过两位宰辅。纪鹤龄当年在朝,任了多年的监察御史,亦一向享有清风铁面之名。到这一辈上,竟出了这么个不肖孙,混是混得风生水起,却被世人怒骂无有人性。

纪鹤龄之前大约正在驯孙子,因始终惦记着唐糖的事,并未曾骂过瘾,这刻接了前话继而训:“老二,乾州一地,你名下的千来号人命官司尚未料理干净,这当口,姓魏的何故要你接手水部?你替他背一身的骂名,炙手可热的肥缺他交与你来挑,你俩倒是师生重,姓魏的算盘打得亦极响亮,不过他大概昏了头,以为工部衙门真是他魏家开的了!”

纪二公子的古怪脾性,唐糖少时也算有所领教。可她只道这些年他年岁渐增,而纪府近来的巨大变故,亦会让他有所收敛,却万未想到,此人根本到了无可理喻的地步。

那小厮却非引了他往后院走:“您仔细听……”

唐糖不悦:“宝二哥你仔细措辞,我?就凭他?”

裘宝旸不服:“就凭他顶了这么一张脸,你敢说你偷眼瞧着他的时候,没失过一回的神!”

唐糖面上微红,狠狠啐他一口。

裘宝旸知道说错话,连声致歉,换了个话题问:“糖糖,我一直想问,你同外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怎么会……”

也不知为何,唐糖忽地就心虚起来:“呃……裘大人,鹿洲就在前头,你取了地图来我看,照你的说法,没有一条佛陀巷?不可能,我一定在鹿洲听过这个名字的。”

裘宝旸心细正事,很快掏出个羊皮卷,展开指点:“你看,这张图上,大小巷子都标得极尽细致,当真找不出这么条佛陀巷啊。”

鹿洲港口比唐糖上回来时显得繁盛许多,许是时近中秋,码头人头攒动。

裘宝旸在码头拉了数人来问,却是人人摇头,都说鹿洲并没有一条巷子唤作佛陀巷。

唐糖再次抱起纪陶画的册子细读,惊觉此前疏忽:“宝二哥,赶紧打听,鹿洲是否有个唤作佛陀巷的赌场!”

鹿洲的确有个地下赌市,依山建了多年,半山也曾分布大小赌坊无数,一度很成气候,近年因为朝廷明令禁赌,已然衰败了。

一些大赌坊索性改行,在别处开起了当铺,外头当铺开着,旧家的买卖也还做着。不过赌市景气的程度,自然是大不如前了。

不过今日,外围茶肆里大白天就人头满满,各地赌客聚集,却是为了夜里那场斗鸡盛事。

唐糖总算拣到个不偏不闹的位置,与裘宝旸坐下喝茶。恰听有茶客正在讨论,一会儿该下哪家的注,晚间上场的那一拨斗鸡,各自都是什么来头云云。

斗鸡赛事逢双月十四举办一回,其实是几家大赌坊联手坐一个庄,不过要各自报选一头自家得意的斗鸡,赌客们可自由认买。

到时十来头鸡抽签打擂台,两两相斗,胜者趁胜两两再战,败者亦不论败法败相,死也得战一个伯仲叔季。有了排位,庄家好给赢钱的派钱,打输钱的走路,收拾收拾,重新是一派衰败气象。

迅雷不及掩耳,一场赌局悄然落幕,朝廷派人跑来抓赌,查来查去,人家还是一间间当铺。

后来又有老茶客讲古,原来山脚那条巷子,从前的确是被唤过佛陀巷。后来因为那地方建了赌市,别说巷子,连赌市也早已衰落多年,故而只有老人才如此唤,今人多不知了。

裘宝旸很惊异,悄问唐糖:“今日我们是来巧了,你如何想到的赌场?”

唐糖压低了声:“那五个小佛陀的肚脐,我说怎么瞧怎么怪,原来纪陶画的时候有玄机,那肚脐眼个个都是铜钱。”

“这小子,作甚打暗语打得这般费劲。”

唐糖摇头:“不是暗语,纪陶应该是画给自己看的,当是他听完之后随手记下,故而潦草。”

裘宝旸将声压得更低:“亏得你这般懂他,但是纪陶不赌。”

唐糖摇头:“纪陶许是考量到,赌场鱼龙混杂,许多暗角朝廷插不进手,故而反倒安全。专挑这种地方,说不定就是为了掩护什么事,他当是算准了时候到得此地,办完了事,随后便遭遇了刑部的人。”

“你如何知道他办完了事?”

“我也是推测。纪陶在地牢被秘密关了月余,才为你们所获知,大理寺去要人,却被当时的刑部搪塞其词,对方为何不交人却也不杀他?当时抓他的人,必定是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知道他身上有,却又偏生无所斩获,故而还在等待。后来起杀心,我琢磨……要不是得到了?纪陶面子上温和,其实脾气硬得很,我以为对方恐是放弃了居多。”

“我们找出那位朱掌柜,实在至关重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