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方瞪起眼睛,这个二爷,完全不知悔改!好容易将身段放低,哄得人家点了头,立马就重新端了起来。

纪方都不好意思替那个人辩解。

书房本就离得不远,唐糖摸黑赶到,一摸把门上锁,嘿嘿笑了。

唐糖毫无兴趣打探纪理的事,那日得令赶来,只是怕爷爷那里不好交代。

纪方思忖二爷怎的昨夜睡前不说,不免有些紧张:“朱大人送东西来时,还附来一份清单,由我亲自一一核对无误。况且藏书阁那间暗室十分隐蔽,外人无人能入。”说罢立时自袖囊之中找出那页清单,交与纪理。

纪理如今褪了当年火气,居然也懂得惜物,不再会傻呵呵烧书了。可这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却根深蒂固。

纪鹤龄要唐糖坐得近了,却别有所指地一哼,呜道:“纪方,你去,教那些个不肖孙也给我听明白了,我当糖糖是孙女儿不是孙媳妇儿,看他预备把人往哪儿辇!”

她心中还在哀唤,窗边那位大人早换回之前那副欠多还少形容,半天从鼻子里低低冒了个“哼”来,这就算是给她的回应了。

西北角的那个小厨房还在,只可惜寻不见什么鹅掌乳猪,只在蒸笼里现四块小糖糕,生怕被人现自己,很快找到片干净荷叶,裹了糖糕,抱着绕去厨房后头吃。

纪二不动声色,连表都没有,唐糖又瞟了一眼他。

此人当真难描难绘,她心中对他纵有千般服气,敌不过满腹的疑云。

“纪大人,程四口中那个订货的邹公子,和吃现席的那些人走在一起……何谓吃现席?你说他……会不会是化了名字的纪陶?”

纪理耐着性子:“吃现席……这是盗墓行的黑话。多半是买主信不过东西来历,出了价,由盗墓人领着同去当场开坟,现要现起,故称吃现席……你问这个作甚?”答了一半他警觉起来,不悦道,“唐小姐所料……简直荒唐。”

唐糖恍然吐吐舌头:“原来是这样的……是要怪我无知。”

纪理不依饶,斥曰:“不知唐小姐成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此话若是传到爷爷的耳朵里,无端又是一场伤怀难过。”

唐糖自认理亏,低着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纪二一训人,她便想起他小时候的那股子刻板劲来,无端又有些想笑。

可就这么古板规整一个人,如今隔着不知多少行,却何以对别人家的行规、行、甚至是行话,样样懂得应付?

“纪大人如此熟悉古玩行,真是我所未料,我记得大人少时时常鄙夷我们这些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之辈……可大人自己,务的好像也不是什么正业?”唐糖忍不住问。

纪二不屑横她一眼,面不改色答:“哼,唐小姐方才不是还笑纪某欺世有术?若非什么皮毛皆沾一些,我以何术欺世?”

唐糖竟是无可驳,只得问:“偌大西京古玩行,大人今日为何直奔春水轩?”

“顺道。”

唐糖狐疑道:“绝无可能。大人选那里,必有缘由。”

本指望能找到个近似的替代品便算不错,谁料纪二弄到的东西竟是出自原作之手,这种巧合……未免太过离奇。

纪理被问得很是烦躁:“没有。”

唐糖求知心切,诚心相问:“大人请我帮忙,我求大人赐教,你总不算亏?”

纪理被她盯得无法,只得要纪方掌灯,引了唐糖灯下看。

他引灯照着那小人儿,想要指点她看,一时又颇觉难以启齿,只将小人偶一推:“你自己看内壁。”

唐糖循着灯光,将小娃娃外圈巡视几番,自然无获,便依去看那掉落了器官的中空之处……原来内壁近接口所在,当真是覆了枚细小印章的,印的俨然是“春水”二字。

唐糖大叹自己果然心不够细:“这么说你早就现……而且老早就将这个春水轩的所在打探好了!大人如此细致入微,却非将东西弄坏,不知大人是故意弄坏,意欲查出这家铺子,还是真的手笨?”

纪理已是被她问得心烦意乱:“哼,你又想多了。”

“那么……”

“唐小姐究竟还有多少奇怪问题?”

唐糖可不打算放过他:“为什么大人会认得古春林?而且连他的猫……大人可是……”

纪理神色显然一滞:“……你问得太多了。”

唐糖腆着脸,陪了笑嘿嘿央求:“不要这样嘛,呃……就最后一问?”

纪理没什么好气:“说。”

“你……为什么不按出门前部署好的去做,在店铺里当场拆穿我是个姑娘家,纪大人是何居心?”

纪理轻蔑地扫一下唐糖眉眼:“哼,扮得如此不像,我若不揭穿,倒教旁人怀疑唐小姐居心,那才真的是无穷的麻烦。”

唐糖本来自信,被他这么一轻视,自然不服,跑去镜子前左看右瞧:“哪里不像?毫无破绽嘛,我从小可是连耳洞都未曾打过的。”

纪理大约当真是不堪其扰,索性提笔沾墨,径直就去找她两道眉毛……把个糖糖唬愣在当场:这个纪二,也不能稍稍被多问两句,就要毁我的容罢!

动确是半分都不敢动了,纪大人可不会在意她变脸成关公还是张飞。

不想这纪二寥寥数笔,便示意唐糖瞧镜子,唐糖定睛再看……确是惊了。镜中那个英气逼人的小哥,又是哪家的公子?

镜中仿佛换了个不同的人,有些神似自己,却又与真正的自己相去甚远。

“你还有这手艺……”

纪理掷笔,再懒得与她敷衍:“问够了?洗洗脸该干正事了唐小姐。”

纪方见二人一派融融,二爷连描眉这种闺房乐事都肯为唐糖亲做,这一趟门当真是没有白出。便悄悄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