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骗唐糖为他出力,小姑娘二话不说流那么多血,二爷当面半句好话都没有,反而武断得完全不容商量,说他过河拆桥,好像还说得轻了。

纪老爷子一听是西京,知道又是水部的事,不免气得再次胸闷气短一回。唐糖陪着说笑好久,这才缓过来些。

纪二对他这位到访上官的小心恭谨,落在唐糖不屑的眼里,便成了谄媚。

纪理点头:“不是裘大人送来的?”

“唐小姐?”

然而唐糖幼时曾在纪府客居五年,与这位纪老爷子本就十分亲近,又深谙纪鹤龄脾性,遂径自递去了他的唇边,替老爷子润过了唇,又捏块方帕小心为他拭干。

纪理一不,拎起案上提壶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再从从容容将壶摆好。他并不曾举杯去饮,只将那茶盅往桌案上轻轻顿了顿。

唐糖方才打了一个盹,醒来满头满脸的汗。她只得将脑袋上的红盖头先扯了下来,茫然望望旁边裹着喜绸的床柱子,又低瞧瞧身上簇新的红色喜服。

纪理嘴唇微动了动,唐糖又道:“还有个法子,你也不用去了,只管出银票,不论什么春宫盒,我全数收了回来细细挑。噢,春宫盒的行价大约不低,你一年的俸银怕是只能买两三个?呵呵,等我一圈收回来,纪大人几年的贪……呃,几年的官就白当了。”

唐糖看纪理还不动身,面上若有所思,显是在肉疼他的银子。

唐糖将他袖子一扯:“走一趟罢,你的样子比较吓人,旁边一杵,别人才不敢随便收拾我。”

走了两步,回头扫扫他又在顿在后头掸拂他的袖子,实在好笑:“别再掸啦,这一件财主袍,你横竖回来就要换下洗了的。”

西京的古玩行繁盛了百来年,如今足占了三条街面。

唐糖从没买过这种物件,冲进头一间铺子就喊:“掌柜,铺面上有多少春宫盒,全数拿来让我挑。“

小伙计打量打量来人,一个黑脸财主,一个嫩面公子,了然端出个龙阳宝盒来递过去:“公子,可是要的这种?”

唐糖打开一扫:“咦……挺好玩,不过不对,是要一男一女那种,再去细细找来。”

小伙计面红耳赤,转身又去寻,找来的依旧不对。

“象牙的?有没有瓷盒的?青瓷。”

连扫三家铺子,运气不佳,一无所获。

出第三家间铺子时,唐糖听见纪理轻哼了声。

“你哼什么?”

纪理引她至巷口无人处:“糖……公子,你这样子一个找法,恐怕不出两个时辰,整个西京的古玩行都知道了,两个外乡人在找一个青瓷春宫盒,他们便是有,也很快藏起来,等着坐地起价。”

唐糖正想嗤笑他小气,他又道:“这还不过只是小事,西京距京城这才多少路程,待京城也知道了此事,你就等着听街头巷尾的议论,纪府那位风流成性的三公子生前留了个迷样的春宫盒,纪府藏匿不当,引得整个三法司竞相追踪。”

唐糖听红了眼眶:“你又诋毁人。”

你才风流成性!

纪理一派看透惨淡世事的老成模样:“我诋毁他做什么?是段子人人爱听,且人可畏。”

唐糖想起那“纪二狗官”,本想多问两句,一时又不知从何开口,一回神,反被他引着往另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春水轩”的铺面不大,门前的小伙计引他们穿过一条逼仄走道,眼前却是豁然开朗。

不过这家铺子的东西就……尽是些粉盒粉罐之类,感觉妖娆得很,是个十分女气的古玩店。反正唐糖是挺看不上的,也不知纪理为何独独选中这么一家。

纪理一手摇扇,一手捻须,立在铺间实在像个采买古董的大财主。他闲看一圈柜上,忽指点着其中两件开了口:“掌柜,这两件……”

掌柜双目一亮,颠颠迎出柜来,夸道:“这位公子十分眼力,裕德年的胭脂盒,奉宣年的香粉盒,教您一眼相中!只是如何不配一个齐套?”说话间取去一盏小胭脂盒来,“这个头油罐子,乃是裕德初年的,您仔细看。”

纪理将那小罐子拿过来托在手心瞅了眼,淡淡问:“古春林做旧的手艺,愈精湛了。古师傅今年八十有二了罢?可还住在老地方?三清镇的阿玉想来已是婷婷……”

那掌柜吓得抖了抖:“公子……”

“那两件劳烦掌柜包细致些。”

纪理顺手将那小瓶子抛回掌柜手中,掌柜向后一个趔趄,终是站稳了。这才陪着笑,又吩咐小伙计仔细料理那两样物件,神色依旧惶恐:“公子可唤我程四。公子想是认得古老?阿玉……想来是的,公子定然很喜欢她。”

“就是淘气了些。”纪理淡笑,一味低着头扫那柜面,又问:“再无新货了?”

程四哪敢怠慢:“公子指得什么新货?”

纪理只笑望程四,这笑是唐糖见所未见,说猥琐肯定不能算,说风,却是她唐糖不肯承认的。

程四亦笑:“是……”

纪理扇子轻摇,微微阖:“有趣的。”

程四仿佛立时懂了,速速入里间,很快捧了一本雕花封面的小册子过来笑道:“金丝檀木封,里头乃是前朝蔡云鹤真迹。”

唐糖一翻,原来是本春宫册,不满小声道:“不是的,要会动的那种。”

程四之前一直围着纪理转,这一刻才现唐糖,眼珠子滴溜溜往她脸上一扫,目不转睛定住了。纪理见势,脸上不便不悦,却一手收起了扇子,往唐糖鼻尖上蜻蜓点水般一点,轻嗔道:“别闹。”

唐糖被他点愣了神,程四亦一回神,随即一派会意极了的神。噢,原来是大爷身边的小堂客,自己再盯着看,那就失礼了。

唐糖恼极了,自己精心装扮的一场好戏,被这个丧心病狂的纪大人随随便便就给搅合了,却又不好作。

大约那位古春林是一尊古瓷造假界信奉的什么真神,程四以为纪理同那古老有过交,对纪理十分另眼相看,殷勤得要命,已吩咐伙计在窗边的花梨木茶盘上斟过了茶,唐糖急得悄催纪理:“没有就走罢。”

纪理不理唐糖,又使一个眼色,程四解意,很快从里头捧出个象牙盒,唐糖心急打开去看,里头确然藏着一对交颈小人。小人的刻工虽比之前那家铺子的要细巧讲究得多,可姿态上很有些差异,而且一望便知,两件东西绝非出自一人之手。

见唐糖直摇头,程四小心探问纪理:“公子的意思……觉得哪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