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佟婆婆叹口气，继续道，“非是不用，而是用不了。山间泉水既难取，又难存，井水也分古井，咸井，淡井，除了古井，其他的和河水没两样，而咱们城西就武家一口百年老井，又要收取高价取水钱，剩下的就只有城外河沟之水了……”
这是青青来到这里第一次出院子，不由得伸长脖子到处看。佟婆婆的篱笆院子在县城西边非常偏僻的地方，出了门沿着青石路走十分钟拐个弯才是小街道。街道两边的房子都是低矮的木质结构，房顶上面覆盖着黑灰灰的黄泥瓦，房子大多是民居，偶尔有两间挂着幡子的商店。这个时候天才麻麻亮，小街道上的人都还没起床，冷清得紧。青青看了一会便腻了，回头见佟婆婆推着独轮车，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忙抓着一只扶手，道，“婆婆，我来推吧。”
男人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半扇窗子，青青透过缝隙看过去，院子里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估计自己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相帮，怎么办？青青不是第一次遇上色狼，以前和桃子去酒吧的时候就曾经被一个烂醉如泥的色鬼猥琐，两个人还合力修理了对方一顿。没什么好怕的，烂醉如泥的男人就是坨面团，仁你捏圆搓扁。青青冷笑一声，眼睛在屋子里搜寻一圈，找到一条圆木凳子。赶紧跳下床，抄起凳子，对着男人吼道，“你赶紧走，要不然我拿凳子砸死你。”
“青青，快把药喝了。徐大夫说你身体底子虚，要多多调养。”佟婆婆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推门进来。青青看着黑乎乎的药汁，闻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道，捂住鼻子直摇头。
室友们哄笑，嗷嗷嗷，意味深长的话语，他从来只微笑，不解释。青青倒是想解释，可还没开口，舌头已经撸不直了。两年的时光，每日都是如此，你说她还能不明白吗？可是杨彦修一直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任它不清不楚，暧暧昧昧压得青青又委屈又难受。
“有你这样喝茶的吗？武安良，你诚心来捣乱是不是？”青青指着他的鼻头，真想冲上去抽他两个大嘴巴，佟婆婆赶紧拦在她面前，道，“安子，咱欠你的钱宽限两日成不？老婆子现在是真没钱给你。”
“我不要钱，我要喝茶。你们两个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怕我给不起钱吗？”武安良说着从兜里边出一枚铜钱，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道，“不对，你还欠我七两银子。今天的茶钱从里边扣，这样你就还欠我六两九百九十九文，我算得对不对？”
果然是来要债的，佟婆婆气闷得往凳子上一坐，脸黑成了锅底，这小子油盐不进，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青青咬着牙帮子道，“不对，那五两是我欠的。和婆婆没关系。”
“对呵，我头上还有个包包，怪不得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不行，我得去看大夫，你跟我一起去。”
“我？”青青指头指向自己，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
“这是你砸的，你得去付钱啊！”
“我没钱！”青青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偏着头，看都不想看这个装疯卖傻的无赖人渣。
“那我坐这里不走了，妞儿，去给爷借个磨刀石来，爷的刀不快，使起来不顺手。”
“你！”要脸的碰上个不要脸的，要命的碰上个不要命的，除非你比对方下限更低，否则本没有谈判的余地，青青自认是个要脸也要命的人，看看茶摊外踌躇不前的客人，咬咬牙，道，“成，看就看嘛，谁怕谁，最多赊账就是了。”
“青青……”
“婆婆没事，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乱来的。”这话与其在说服佟婆婆，不如说是在说服青青自己。武安良是微水县西一霸，看店里客人畏惧的样子，这个人恐怕更出格的事情都能办得出来，但是眼下本就由不得她选择。
武安良跟偷了腥的猫似的，贼贼一笑，一本正经放下刀子，背到身后，抬脚便往外走，青青跟在后边，看着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心底一阵阵发寒，这人要是到个无人处将她一刀给解决了怎么办？貌似古代是没有人权的。
“喂，你把那刀给我。”武安良转过身，一脸不解，青青赶忙道，“那刀重，你现在是病人，不能劳。”这借口搁谁谁不信，但武安良信了，还信得感天动地，“青青妞儿，你对爷实在太好了。拿去！”
青青赶紧接过刀，解下腰间围裙包好，然后紧紧抱在怀里，舒出口长气，终于踏实了，刀在自己手里边，若是出什么意外，也有防身的东西。
武安良将她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忍住笑，禁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蠢女人。
“银河若有鹊桥会啊，效一个武爷会亲亲咧~”武安良一面走，一面唱，还故意抛媚眼把青青说成亲亲。青青捂着耳朵，不去听他依依呀呀的唱腔，虽然他嗓子好，唱的也好听，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丫头似的跟在他后头成为路人频频侧目的对象。
“啊——”青青埋头直走，突然被撞翻在地，她抬起头，只见武安良坚□挺站在街中央，脸上挂着恶作剧成功的恶劣笑容。
“到了？”
“没有！”
“那你停下来干什么？！”青青拍拍屁股站起身，拿着刀的手激动得直颤抖，杀死丫的，砍死丫的，你个混账王八蛋。
“这里是钱庄。”武安良佯装没看见处于暴走边缘的某人，侧身指着街边“汇通天下”的招牌道。
“关我什么事！”青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和你大大有关，你可以在这里借钱，然后还给我。”
“那不早说！”话音未落，青青已经向钱庄冲去，武安良抄手抱，脚在地上慢腾腾画了个圈圈儿，然后抬起头冲已经跑到钱庄门口的青青吼道，“借五两，还十两，划算得紧！”
嘎嘎嘎……一行乌鸦从青青头上飞过，她恶狠狠转过身，恶狠狠瞪着努力憋笑的武安良，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齿，“你故意的！”
“不，”武安良一本正经道，“爷是好心。”
“武——安——良——”青青举起手里的杀猪刀，圣人曰忍不可忍无需再忍，她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我告诉你，苏青青也是有脾气的，你要是惹急了我，我劈了你这个人渣王八蛋，混账臭东西，啊——”
“你怎么不躲？”青青举着刀冲到武安良面前，扬起的刀落在他面前三寸的地方，带起一阵风，吹动武安良额前细碎的乌发，露出一双好看而呆滞的星眸，是的呆滞。青青扬起手，在那双眼前晃了晃，“武安良，武安良？吓傻了？哈，王八蛋，吓死你！”
青青正得意，却不料武安良一把抓住她晃动的手往边上用力一扔，青青踉跄着差点倒地，直起身子，正要骂他祖宗是八代，却见武安良从怀中出把扇子，唰得展开，遮住半边帅气脸庞，风流潇洒得飞到前边首饰店——一个美丽姑娘前边。
“水小姐，”
美丽姑娘抬起头，青青听见自己到吸了一口气，真漂亮啊，眸如点漆会说话，唇如樱桃会泛香，眉一蹙山水失色，唇一笑天日正春光。身段窈窕，如风中杨柳，柔软而坚韧，姿态曼妙，如湖中风荷，优雅而端庄。青青从不会相信一个女人能美到同赞叹，异疯癫，现在她信了，而且信的彻底，看看武安良那做小伏低的傻笨样子就知道这女人的吸引力有多大了。
“你认识我？或者我认识你？”叫水小姐的女子吐气如兰，武安良如沐春风，丝毫不介意她话中的疏理之态。
武安良星眸一眨，缓缓合上折扇，露出一张英气脸庞，绅士得颔首应答，“小姐风雅早有耳闻，如今有幸得见，真乃小生毕生福气……”水小姐身后撑伞的小丫鬟闻言撇撇嘴，低低骂了句登徒子，武安良忙转口道，“虽不曾见过小姐，但却见过秋月小姐，秋月小姐色艺双绝，举世难寻，能得她甘心伺候的，也只有端庄典雅的水飘萍水小姐了。”
一席话，既捧了丫头又捧了主子。水小姐不置可否，倒是她身后的秋月丫头抿嘴一笑，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我家小姐正要寻一白玉簪子，如有可能……”
“在下姓武，对首饰环佩略知一二，小姐若不嫌弃，在下愿意效劳。”
“那敢情好！”秋月拍手，兴奋不已，水小姐皱皱眉头，低声斥了她一句，“小姐……”秋月扯扯水小姐的袖子，鼓动道，“多一个人参详岂不更好，况且这位公子懂得此道，说不定能帮助小姐寻得合意的簪子。”
水小姐抿着唇，算是默认。武安良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位姑娘要不要一起来？”水小姐这话是对武安良说的，他一回头，只见青青抱着柄杀猪刀，衣服上污渍斑斑，脸颊上尘土点点，秀发上饰品全无，带上她岂不丢脸？武安良撒谎不带眨眼，一本正经道，“那是我家不懂事的丫头，淘气得很，怕冲撞了姑娘。”这边温和得同水小姐说完话，那边抬起头就变了个脸，“青青，回去告诉老夫人，区区三千两，何足挂齿，那帐不要也罢。”
武安良大手一摆，冲青青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闪人。青青被老夫人，三千两给弄懵了，睁着个大眼睛瞪着武安良，迷迷糊糊的傻丫头样子。
这蠢女人！关键时刻坏什么事！武安良跺跺脚，生怕旁边的主仆二人起疑，怒道，“蠢丫头，传个话都不会，要你何用？赶快给爷滚回去！”武安良骂完，笑脸将水小姐两个人请进店，留下青青在原地想发飙，居然骂她蠢丫头，还叫她滚。武安良，你冒充谁的大爷啊！叫你泡妞鄙视我，叫你起色心唾弃我，不给你点教训，你真当青青现代二十来年是白混的！
武安良三人前脚刚进首饰店，青青后脚就跟了上去。
柜台上放着各色各样的白玉簪，雕花的有凤穿牡丹，本色的有纯白盈月，套色的有凤血泣鸣……林林种种，闪花人的眼睛。武安良每拿起一簪子就像水飘萍介绍其来龙去脉，出自哪位匠人之手，有何典故，殷勤得像他才是首饰店主人一般。水飘萍本来淡漠的心情也随着他的讲解渐渐来了兴致。青青进店后，便站到武安良身后，含情脉脉得看着他，眼神又哀怨，又伤心，还带着一种浓浓的刻骨依恋。这般模样站了足足有一刻钟，久到武安良想忽视都难。
“青青，快回家，老夫人身边离不了人。”
青青揉揉眼睛，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不说话，只是哀怨得注视着武安良，这眼有多久，这情便有多深，小嘴巴轻轻翕动，是爱在心口难开的苦痛与深情，好一个痴情女子！真是见者伤心见者落泪，恨不得抽死那个负心汉。武安良打了个冷战，预感大大的不好。
“这位姑娘，你是……”水飘萍禁不住问出口，青青将泪眼婆娑的眼睛望向她，一字一顿道，“他原来说要送我白玉簪的，他……”青青复又看向武安良，解开围裙，拿出那把杀猪刀搁在自己脖子上，泪水缓缓划过脸庞，“武郎，你让我情何以堪，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
武安良眼见着水小姐脸上的三分亲昵消失殆尽，眼见着她鄙视得瞪了自己一眼，眼见着秋月丫头一口啐在地上，就连首饰店的小工也对自己横鼻子竖脸，一时间慌了神，急道，“我不认识她，真的，水小姐你相信我。”
“哟，武公子刚刚不是说她是你们家丫头吗？才一瞬间就不认识人家了？哼，负心汉！”秋月丫鬟大义凛然斥责武安良负心汉，直骂得他脸涨得通红，回头瞪着青青咬牙切齿，“你再敢胡说，爷灭了你！”
“武郎……不管你变心也好，装作不认识青青也好，青青心底只有一个你，哪怕死，青青也不会污了你的眼睛，青青只求你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个人。别了……”青青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给了武安良两行临别回眸泪，提着杀猪刀冲出店门。
剩下武安良面对店中人的斥责，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
“水小姐，武某不是那样的人，你信我。”
“难道公子不是负心汉？”
“算了，秋月，我们走。”水飘萍看也不看武安良一眼，带着秋月径自出门。首饰店小工讥讽一笑，冷冷道，“客官，我们掌柜最痛恨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请你出去。”
武安良就这样被人拿大扫把赶出门，宵想了两年的水小姐没了，大男人的面子没了，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
“苏青青，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