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虚夷……”哀怒冲击心口,两两踉跄站起,向空瞑奔过去,在他的面前站定,肃杀的眼神俯视着他。

两两愣怔一瞬,才知道他说的竟是自己,于是说:“孤童使见过妖皇。”

水华跪着挪动过来,对她说:“其实空瞑大人没有封住夫诸的嘴巴,只是说话会痛苦难当,我听她同我说过一次后,再也不敢让她开口……”

空瞑紫袖一翻,已经飞了上去。水华默默地在小筑旁等着空瞑,见他走过便一鞠躬,接着他进去,为他换下衣裳,洗澡接水。两两跟随过去,踩在竹板上对着四周细细打量了一番,却听空瞑说:“怎么,你不来服侍我?”

他对着她幽深莫测地望了好一会儿,目光中有贪婪留恋,还有点别的什么奇怪的意味。两两心想,千丝和她可不就是他的深爱么,看他的眼神,已经是深爱她们身上的修为,恨不能将他们立刻吞噬掉,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他已经吸收了自己身上原本的修为,如果她此刻不是和虚夷在一起,恐怕也难以抵挡他的力量吧。

两两不敢再看他。他的目光总是炽烈,可以将她的心燃烧起来,但这都不是真实的。就像普渡寺的佛像,和尚们一日又一日的擦拭它,他们对那颜色、那模样、那触感都有了深刻的感,仿若佛就在里面端坐一样。他们爱重的都不是佛像的本身。所以她爱重的……也不是虚夷本身,只是虚夷同佛像不同,他有了自己的意识,能思考能表达感,但这正是让她无比揪心和惧怕的地方。怕她对他的感比对师父更甚,怕他忽然间消失了,好像死了一样,和他的名字一样,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然而自己取这个名字给他,不正是为了提醒自己吗?

两两还真的没坐过马车,马车真是好新奇。她仔细地想了一想,三万年来,统共就下界了一次,还是变成一个山野里的孤男孩,后来就爬上山去找虚夷了。这么想来她其实没有什么凡间的生活经历啊。

休息了一整夜后,虚夷的身体已经有所缓和。但内伤仍然需要调理一些时日,才能完全复原。两两自己做了斋饭给他吃,他们正安静吃着,忽然有僧人猛敲房门,慌慌张张地在外面说:“施主,不好了,无垠不好了!“

“苍生自有他人。”

两两念了几天的佛,心思静下来不少。凡心安静,就不会带动疼痛,可果真要永远的在寺庙里待下去么?虚夷一直守着她,虽说也在修炼,但终归还是不能专心。她这么拖累他,是不是做错了?

两两莫名,传音:“如何不好?”

祝衍瞧他:“缘何?”

两两一边挑拣着能吃的,放入嘴里嚼着说:“有师父我就好好的。”说完却觉失,抬眼望着他,他只做没有听见。她真是懊恼,拍拍脑袋不敢再说话了。

已有僧人前来照应,两两说了求宿的要求,赠了一些香火,僧人便给她安排了早晚的斋饭和僧房给她居住,她忍不住便对着小铃铛说:“还是佛寺好,我不如就在这里剃度了,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抓走我了!”

空瞑撑着身子坐起,打坐疗伤片刻后,施法拔下她面上人皮,露出鲜艳血红疤痕的精致面容。

两人打斗一阵,姜鸢明显得有些支持不住,于是在云端停下手来对峙着。

两两在他的牵制之下,已经远远地甩开了虚夷。也许……也许是虚夷根本就没有追上来吧。这样也好。见过了他,心里的难过更甚,这时再听到空瞑说出“死”字,却忽然觉得死了才是解脱。死了好啊,死了多好。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在这里?

新人总是有很多好笑之处,两两捏起一个葡萄扔嘴里。

两两没想到他能够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只怕以后是什么都不敢想了。

白戟……妖皇白戟?师父不是已经将他砍死在昆吾山上了吗?据说当时血溅千里,曜日无光,他落在山上的尸被重仙扑上来千刀万剐,无数人对着他的腐肉下咒、封印,他怎么还能够复活?

两两也有些讶异,但终是考虑怕少年这副身体待会被妖物控制,直接将这副躯壳脑袋一掰死去,随后便用术法也将自己周身保护起来,祭出冰剑。他并不畏惧,笑面可怕。

少年反而奇怪:“你被它咬了就不害怕吗?”

卷耳蹲下身来看着她:“你不过就是山野林间化生的妖物,是太上玉宸君令夫君收留你,给你一个假托的神族身份。如若不是继承父君的遗志,我早已经揭穿了你。父君信守诺保住你这只妖物,你却将父君十万年来的基业夺去,我杀了你,也是为天界肃清一个妖蛇,天道在我这里,我怕什么呢?”

忽然子华上仙的脑袋上探出一根头,那头极细极长,望不到头,两两了然不对劲,抬手将他头上的丝砍下。子华上仙的眼睛便瞬间闭上,眉心之处开始渗出点点黑色的血迹,随后从云层上跌落下去。

她这一番话,说得两两很想给她喝彩。两两的不伦行径仍旧是实实在在地,只是这会儿变成了一念之差,有可原,她还说了好话,可想自己是应当感激她才对了。

——

两两这时忽然觉得澄明了。这副凡身即刻便会被撕裂,她的魂灵重归冥界,只是这回,不知还能不能再逃脱地狱孽境……

集修殿之上,掌殿座,只是这回的容貌看着凶多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凡身的修炼要比仙胎神族多出几个步骤,这多出的第一步就是练气,练气又很憋屈地分了八层,再上是开光,开光之后,寿命会延长,修炼也会顺畅许多。但开光也有八层,要开八次光才能达到筑基,每次延长一百年。但是如果八次之后,修为仍然达不到筑基,恐怕就要再多向掌教长老开几次,多修炼个几百年了。

姜鸢公主手里拿着一个风铃,望着虚夷顾盼含地走过来,说:“虚夷,你来了。”

虚夷走进来说:“时候不早了,三位玄仙长老已经上殿了。”近了却瞧见她的一头乱,正在重新梳理,只好无奈走过来拿过梳子:“既不会梳,就和我说,我来帮你梳就好了。”

两两听了这话,就是原身仙身,也都要哭了,何况现在只有一副凡间的肉身,修为只有十五年,掰着指头都算不出一万两千年是十五年的多少倍。

众人全都露出惊愕的目光,那掌殿也愣了楞,说:“虚夷仙长入山十数年,不曾收过徒弟,甚至不曾出过山门,你怎么会……”

仔细想想,这样的确是安全一些。最重要的,不能让自己再被妖界现,否则连桃鬼两个的安危也要难保了。

身为师父的徒弟,自然以保护神界净土、六界苍生为己任,师父一声召唤,众徒归于昆吾神界之上,浴血奋战,到最后她被妖皇座下一个妖使吸干了精气死去。传说她死前容颜枯槁,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静静死去。时人说“春朝三万年,秋水一夕间,”便是说她的。美得苍生无颜见的一个人儿,就那么悲凉地死去,多少见过她的人都唏嘘不已。直到现在,六界也没有一个人的容貌,敢说是超越了她的吧。

虚夷却早已经愣在当地。他生长之后,不是不知道“师父”这两个字的含义,但正如老子不一定是“老子”,正如下界有的男孩女名,女孩男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师父这时紧紧闭上了双眼,是打算放她走了吗?她没有问,也不敢问,夺路从竹涧奔出来,跑回昆吾宫,穿过长满了蔬茹的欢喜园。

错了?她想想她有什么事做错了,一时也没想出来。如果单单说她从空中掉下来这件事,的确是没注意流云竟然散了。

还有,今天在云端里,她的手触摸到他的胸膛,那样滚烫又厚实坚硬的身体,可是师父的身体啊……

两两忽然一愣。这傻孩子,在胡说什么呢……不要靠近,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