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样的选择,总让人有一种非战之罪的憋屈感。但易之明白,既然走在了这条道路上,遇到这一切都是一种必然。是选择放任心头的不痛快和这些腌臜事情较劲还是继续前行,将这一切抛在身后?至少他已经有所选择了。

易之开始动手帮助电报机的开发,从研发角度而言,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不过是两周。但是对于这一场和欧陆四国联盟进行的战争而言,接近半个月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至少足够战报传递到大明上下,让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易之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信息传递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假如能够即时传递信息的话,对于这一场战争而言,能够取得的就不是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了。这根本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典型的近则华夏远则夷狄的思想。

另一方面,海上航路的控制权抢夺,不同航线的开拓,诸多问题导致了大明和欧陆国家之间在海上的摩擦和冲突。传统势力情况中,太平洋被大明所占据,而大西洋则被欧陆国家占据,两者之间的冲突发生在印度洋地区。倒回去六十多年的时候,印度洋地区自身的势力,奥斯曼土耳其的存在隔绝了东西方的直接冲突,但是随着大明和欧陆的快速现代化进程等等,和原有历史不同,就在六十多年前,这个曾经古老的帝国已经变成了历史,分裂成了诸多小国,海上势力也基本可以视为不再存在。至于南亚次大陆?事实上,这一地区从开始就是一团散沙,在原本的历史上,也只有以孔雀王朝为代表的一些时期才算是统一状态。而在明英宗改革之后不断的掺沙子活动之中,这里的威胁基本就是零。

笼罩在阴暗中的百年,那片他挚爱的土地上的人们,失去了对自身文化的信心。即使是再过百年之后,原本属于文明古国的骄傲,也没有再度被找回。不自信,总是羡慕他国,那些东西,易之不愿意再见到了。

“行了,快把酒倒上!”于伯英说了一句,易之一愣,当即去倒酒。这一愣纯然是因为于伯英说出口的是法语,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已。

而多年以来,不断研究哲学试图为整个大明找到前进方向的学者们,并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只是缺少了一个头绪,只要给他们一个线头,之后如何摸索到织机边上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易之的那篇马哲文章,却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朦胧的关于逻辑的问题,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他对易之说的那些话,这个世界上,他恐怕是最懂得易之的人了。那种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心思——这一点顾斯不太赞同;想要让国家强盛,却不愿意走极端的心理;总认为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甚至过分天真的理想。很多东西,和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几乎易之所思所想,正是顾斯希望这个世界成为的模样。

可是对于这些圈内人而言,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却是波澜万丈,名为马哲的新哲学简直照亮了哲学的路,让他们产生了诸多新的想法。说实在的,已经有很多人想要登门问问易之很多想不太明白的问题了。只是就对方目前的一篇文章大家还没有闹清楚,还来不及分神。

从开始撰写文章开始,易之就没有觉得自己缺过钱,毕竟历史遗留的缘故,大明的文人们稿酬都是非常高的,饶是如此,这一次他从《玄坛》拿到的稿费也让他惊讶到不行,这一笔稿酬着实是令人惊讶的高。准确而言,就这么一笔稿酬,就足够易之买半栋别墅了。

“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当初为什么不背清楚,非要到这种时候再来回忆还记不起来呢?”

“但是这样不会让易之那个中立派逐渐扩大吗?到底,对保守派是有影响的。”言下之意,是保守派影响着皇室所掌握的力量。宋谦士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朱鼎钧的话,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多少算得上是有点没有尊卑。不过朱鼎钧并不在意,只是摆摆手。

之前还因为人家跟着亦步亦趋多少不太高兴的内心,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易之拿出了毕恭毕敬的架势,“是这样的,我曾经听过一个朋友教授我关于一位叫做马克思的,普鲁士的先生所主张的一种哲学。所以这一次我就是想要看看,皇家图书馆是不是有职位先生的著作。”

仅仅是今年,西边儿某个岛国,已经三番两次地和大明海关发生交涉,试图让更多的商品进入大明,而同时却在对大明的东西加税。

马哲,马哲,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马列,马克思列宁主义……说起来,虽然在后世的华夏,人人都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甚至学习他们的理论。但在抛开上学阶段的时间,要让人一口就说出马克思哲学的理论,这还真有点为难人。如果要问问马克思全名是什么,生卒年份之类的,那更是抓瞎。

指望一点都不逼迫自己,就这么得过且过就能解决问题,那就是愚蠢了。

赵静章是保守派的领袖人物,或者准确地说,是在皇族支持之下的,保守派中主张完全摒除西化一派的领袖人物。但是和岳激流三天两头爆出惊人的消息,不断吸引人的眼球不同。赵静章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传统文化中那种一个人埋头做学问的老先生。耗费一生的时间著写一部倾注了所有精神想法的书。他理所应当是安静、沉默而温柔的。至少对于易之而言,赵静章一向给他一种包容而广博的君子之感。加上对方的年纪,更让易之下意识地将对方看做那种最有涵养的大师的形象。

这曾经也是易之在多年前的困惑。直到他看见这样的话语:假如没有哲学、文学这些没用的学科,给你永恒的生命,你要如何活下去?

大同?想要建立大同之世,哪里那么简单。他弱冠立志,这么多年的时间,从一个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目标的学生一路走到现在,在整个保守派中举足轻重。这中间付出的汗水只比旁人多,从不比人少。他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见过太多的事情,而更是对他们所见的一切不公平,扭曲都有类似的看法,所以最后才会站在保守派这边。维护古诗,维护古体不过是在文学上的延伸,就像他们这些真正的保守派精英,谁人不是懂得多国语言,有人还尤其擅长用外语写现代诗,只不过因为内心根深蒂固的信念,而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罢了。

可没想到,是真没想到,易之真的有一天站了出来。主动地要真正让中立派出现在保守派和激进派中间。想也知道还是这一段时间的诸多经历让他发生了改变。环境逼迫人成长。

易之,易之!不过才冒出头不过一两年时间来,竟然能够博得两大庞然大物的橄榄枝!而且这家伙到目前为止都既不理会保守派,也不跟着激进派,还自称是中立的,居然也能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那么,有足够的分量还会帮易之发话的是谁呢?

陆建明从衣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额头,那上面有点汗渍,而这位大商人笑得和蔼可亲,大约是太习惯于笑脸迎人的缘故,他的两颊和眼角留下了深深的笑纹。

“不愧是易之,一开口就是《史记》啊?”朱怀仁却笑道,好似没有发觉易之在想什么一样,然后话语陡然一转,“不管怎么样,既然现在我们双方都想要在这件事上表达一下态度的话,易之你就可以趁机得到很多好处了。至少,对一些脑子不太清楚的家伙,也是可以敲山震虎一下的。这样你以后也算多了一道护身符。”

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这场骂战的人都饶有兴趣,只是鉴于之前那一篇易之的文章,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想起《孙悟空是猴类异装癖考》,绝大多数人就不会觉得这群“文坛前辈”是真占理,只觉得这是困兽犹斗,看着他们蹦跶,就期待着易之的回应会是如何有趣。

前边儿的内容还稍微含蓄。最后的几段,说什么“文坛前辈”想起要问问易之有没有什么“学术著作”;说易之心中发虚不敢回答只能糊弄;说虽不怕丢了这文坛的名头,却怕没了个讲师职位不得糊口。这已经是完全毫不遮掩地讽刺他们这些人针对易之的资历攻击的事情了。偏生这攻击还十分巧妙,任何一个事先没有太多立场的普通人来看,都会觉得非常有趣。而任何读物,只要有趣,就会让读者不由自主顺着作者的想法思考。如此一来,这些人还不都站在了易之这一边?

“这两样不是一回事,你得知道,什么《西游记》可是毫无根由的创作,这是作不得数的。而《孙悟空是猴类异装癖考》就完全不同,它的根据就是《西游记》。这样有根据、有来历的著作,才是我们要的学术著作。”

就像此时此刻的他,直面文化圈中那些恶意,并狠狠做出反击一样!

又是一个让人绷紧了神经的话题,原本还渐渐放松的易之听到了皇室相关的信息,再度提起了警惕。毕竟他还记得面前这位顾斯先生,可是直接和皇室方面对立的。

让我来告诉大家吧,易之先生从未在课堂上讲过任何文学理论,他给学生们讲自己是如何独特,还炮制出了所谓奇人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要让学生们去当能够跳出猪圈四处疯跑和人类作对的野猪。他在最开始上课的时候就顾左右而言他,要讲文学内容他偏偏讲品德等等,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个负责文学的老师,而是个保姆一样。回顾这位易之先生的所有资历和材料,我们都可以发现他在学术上的薄弱。而他的根本身份却是一个老师……

不是他的作品,就不是他的作品。易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是他作为一个文人,靠着自己的笔墨为生的文人,还没有下作到盗用别人的文字来获得名声和利益的地步!

话说得不错,批判着厚黑学的人,其实根本就在使用厚黑学的手段,这真是讽刺的一面。更加讽刺的是,像是李宗吾将厚黑学传播出去,这样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以孔孟之心行厚黑之术了。而这些蜂拥而来想要将易之打翻在地,踏上一千只脚的家伙,却不过是有形有色地使用谁都看得出来的厚黑手段。只是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易之的学生一样,能够冷静思考,因而太容易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被煽动起来罢了。

“这几天,不少先生都在议论易之先生在文中所提到的厚黑学一事。区区不才,不过粗粗将文章读过三四遍之后,也想来评述一二。

下意识地,易之站直了身体,假咳了几声,接着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现在的问题,还是反驳。

他是朱明皇室的子弟。他是亲王。

如果不是代表了这一批或许看起来没有存在感,却庞大的群体的想法,易之不会在处处被排斥的时候依旧能过着相对滋润的生活。要知道当年岳激流因为他的主张,可是被他父母直接赶出家门断绝关系,甚至在街头被一些情绪激动的反对者殴打到住院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给出的观点是不被绝大多数人接受的缘故。

不过,靠文字吃饭的人,多少有点思维飘忽。一边写东西一边也难免妄想一番一书成神得诺贝尔全世界人民崇拜之类的……即使是易之也难免如此。而当《红楼梦》刊发之后因为其中涉及到了当下大明巨大的变革中显露的很多问题,因而受到了举世瞩目的时候,其实易之还是有点惊讶且沾沾自喜的。毕竟人难免为名声所惑,爱面子是正常的事。

从头到尾,易之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大师,不是因为某些韵事而被人所关注的大师,而是用自己的笔,自己笔下的文字去触动甚至改变人们灵魂的大师。

“其实我倒是很佩服我们的皇帝陛下的。朱鼎钧,看这名字,多重的期待。他又何尝不是天纵英才呢?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皇帝这个位置经营起来,甚至很多英才也愿意跟随他。我如果站在他的位置,恐怕是没办法做到那样的。他要是我这个身份,手段也会自由许多。啧!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依旧会想办法争取希望。想要博得易之的好感不算难,但是他的环境注定了他做不到。所以我猜他会授予易之一个闲职来争取拉拢易之。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再多的话,朝堂上的‘大人们’又要鼓噪,反而对易之不好,也会让易之产生对他的厌恶感。”

易之却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下一更五一,这几天必须死命拼论文,明后天周末不熄灯通宵和论文作战,觉得自己气都出不了的感觉……

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又一次没人说话了。

文学,这就是文学的力量。那些谁都能够随意使用的字眼被拼凑起来之后竟然有这样奇妙的魔力。易之清楚这些掌声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写出这样诗歌的诗人,然而他与有荣焉。这感觉要如何形容?大概像是月亮吧,将阳光反射到了地面上,那光芒被人称赞的同时,月亮也被阳光所温暖。

“你说的典雅具体是什么呢?”他问那个插嘴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