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阴暗中的百年,那片他挚爱的土地上的人们,失去了对自身文化的信心。即使是再过百年之后,原本属于文明古国的骄傲,也没有再度被找回。不自信,总是羡慕他国,那些东西,易之不愿意再见到了。

索性大概是因为所谓的“文人风骨”,在场的几个人似乎都不太在意顾斯的存在,一副自在的模样。

而多年以来,不断研究哲学试图为整个大明找到前进方向的学者们,并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只是缺少了一个头绪,只要给他们一个线头,之后如何摸索到织机边上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易之的那篇马哲文章,却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朦胧的关于逻辑的问题,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令人感到嫉恨的名声、几乎不符合他还不到二十三岁年纪的文学圈地位、还有这样,未来几乎是注定要在哲学圈这极度排外的圈子里占据一席的机会。

可是对于这些圈内人而言,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却是波澜万丈,名为马哲的新哲学简直照亮了哲学的路,让他们产生了诸多新的想法。说实在的,已经有很多人想要登门问问易之很多想不太明白的问题了。只是就对方目前的一篇文章大家还没有闹清楚,还来不及分神。

这样的话,首先有人接受易之带来的马哲,并且肯认识它,研究它,根基就扎了下去。加上这一批人物是整个大明的纯研究人员,根本就不搅合保守派和激进派的波谲云诡的,在他们发言之后,其他人自然需要尊重他们的言论。如此这般,易之的所有策划才算是真正成功。

“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当初为什么不背清楚,非要到这种时候再来回忆还记不起来呢?”

先是唯物辩证法的唯物论部分,好像,先论证了各种事物的客观性?然后就是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具有能动作用之类的一系列问题了。想到了大概的提纲,易之顺着就写出了大概的理论,颇有点下笔如有神的感觉。

之前还因为人家跟着亦步亦趋多少不太高兴的内心,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易之拿出了毕恭毕敬的架势,“是这样的,我曾经听过一个朋友教授我关于一位叫做马克思的,普鲁士的先生所主张的一种哲学。所以这一次我就是想要看看,皇家图书馆是不是有职位先生的著作。”

坚持原则,但也必须做事,这就是易之为自己顶下的规则。

马哲,马哲,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马列,马克思列宁主义……说起来,虽然在后世的华夏,人人都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甚至学习他们的理论。但在抛开上学阶段的时间,要让人一口就说出马克思哲学的理论,这还真有点为难人。如果要问问马克思全名是什么,生卒年份之类的,那更是抓瞎。

只能苦笑。

赵静章是保守派的领袖人物,或者准确地说,是在皇族支持之下的,保守派中主张完全摒除西化一派的领袖人物。但是和岳激流三天两头爆出惊人的消息,不断吸引人的眼球不同。赵静章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传统文化中那种一个人埋头做学问的老先生。耗费一生的时间著写一部倾注了所有精神想法的书。他理所应当是安静、沉默而温柔的。至少对于易之而言,赵静章一向给他一种包容而广博的君子之感。加上对方的年纪,更让易之下意识地将对方看做那种最有涵养的大师的形象。

“老师,您不休息一会儿吗?”课间的时候,白忆娥帮易之将他的教案等等带到了教师休息室,却见易之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一次翻开了他存放稿纸的文件夹,在纸张上写写画画。

大同?想要建立大同之世,哪里那么简单。他弱冠立志,这么多年的时间,从一个浑浑噩噩没有什么目标的学生一路走到现在,在整个保守派中举足轻重。这中间付出的汗水只比旁人多,从不比人少。他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见过太多的事情,而更是对他们所见的一切不公平,扭曲都有类似的看法,所以最后才会站在保守派这边。维护古诗,维护古体不过是在文学上的延伸,就像他们这些真正的保守派精英,谁人不是懂得多国语言,有人还尤其擅长用外语写现代诗,只不过因为内心根深蒂固的信念,而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罢了。

然后顾斯就看见了这篇文章的标题:《沉默的大多数》。

虽然针对是普通民众的一些行为,但《□□日报》方面直接指名道姓地,一上来就是:“最近,关于作家易之和文学圈保守派数位文人论战的事情受到了整个社会的全面关注……”而结合后面的立场一看,谁都知道《□□日报》是个什么意思了。

那么,有足够的分量还会帮易之发话的是谁呢?

在大明,想要和这两大势力抗衡?想得美!

“不愧是易之,一开口就是《史记》啊?”朱怀仁却笑道,好似没有发觉易之在想什么一样,然后话语陡然一转,“不管怎么样,既然现在我们双方都想要在这件事上表达一下态度的话,易之你就可以趁机得到很多好处了。至少,对一些脑子不太清楚的家伙,也是可以敲山震虎一下的。这样你以后也算多了一道护身符。”

说白了,文人这个群体,很多时候都很麻烦。因为他们不靠谱。但是又不得不说,文人这个群体是非常重要的。从古至今,他们几乎就象征着一个国家的文化软实力,甚至撑起了民族精神。作为一个群体而言,有好有坏。单独对个体来说,至少顾斯认为自己非常需要像是易之这样的文人。

前边儿的内容还稍微含蓄。最后的几段,说什么“文坛前辈”想起要问问易之有没有什么“学术著作”;说易之心中发虚不敢回答只能糊弄;说虽不怕丢了这文坛的名头,却怕没了个讲师职位不得糊口。这已经是完全毫不遮掩地讽刺他们这些人针对易之的资历攻击的事情了。偏生这攻击还十分巧妙,任何一个事先没有太多立场的普通人来看,都会觉得非常有趣。而任何读物,只要有趣,就会让读者不由自主顺着作者的想法思考。如此一来,这些人还不都站在了易之这一边?

“您老人家可否举个例子?”

就像此时此刻的他,直面文化圈中那些恶意,并狠狠做出反击一样!

老狐狸见多了,遇到这么个太好欺负的……还真是有点于心不忍。

让我来告诉大家吧,易之先生从未在课堂上讲过任何文学理论,他给学生们讲自己是如何独特,还炮制出了所谓奇人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要让学生们去当能够跳出猪圈四处疯跑和人类作对的野猪。他在最开始上课的时候就顾左右而言他,要讲文学内容他偏偏讲品德等等,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个负责文学的老师,而是个保姆一样。回顾这位易之先生的所有资历和材料,我们都可以发现他在学术上的薄弱。而他的根本身份却是一个老师……

有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家伙,心急火燎地就在小报上说了:

话说得不错,批判着厚黑学的人,其实根本就在使用厚黑学的手段,这真是讽刺的一面。更加讽刺的是,像是李宗吾将厚黑学传播出去,这样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以孔孟之心行厚黑之术了。而这些蜂拥而来想要将易之打翻在地,踏上一千只脚的家伙,却不过是有形有色地使用谁都看得出来的厚黑手段。只是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易之的学生一样,能够冷静思考,因而太容易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被煽动起来罢了。

《浅议所谓“厚黑”者》

下意识地,易之站直了身体,假咳了几声,接着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易之知道自己不能像是从前那样沉默下去,因为他已经站了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想要出头的人,决不能退后或者软弱,因为那样换来的不会是和解,只会是一群人恍若狂欢地一样宣称已经打倒了他,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被蒙蔽。真相却会被拖延到最后才被人发现。

他是朱明皇室的子弟。他是亲王。

因为他的眼睛被那些文字抓住了。

不过,靠文字吃饭的人,多少有点思维飘忽。一边写东西一边也难免妄想一番一书成神得诺贝尔全世界人民崇拜之类的……即使是易之也难免如此。而当《红楼梦》刊发之后因为其中涉及到了当下大明巨大的变革中显露的很多问题,因而受到了举世瞩目的时候,其实易之还是有点惊讶且沾沾自喜的。毕竟人难免为名声所惑,爱面子是正常的事。

易之自忖态度还算温和,应当不会被人寄这种东西才对。但谁也说不准这种事不是吗?

“其实我倒是很佩服我们的皇帝陛下的。朱鼎钧,看这名字,多重的期待。他又何尝不是天纵英才呢?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皇帝这个位置经营起来,甚至很多英才也愿意跟随他。我如果站在他的位置,恐怕是没办法做到那样的。他要是我这个身份,手段也会自由许多。啧!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依旧会想办法争取希望。想要博得易之的好感不算难,但是他的环境注定了他做不到。所以我猜他会授予易之一个闲职来争取拉拢易之。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再多的话,朝堂上的‘大人们’又要鼓噪,反而对易之不好,也会让易之产生对他的厌恶感。”

他做不到!

下一更五一,这几天必须死命拼论文,明后天周末不熄灯通宵和论文作战,觉得自己气都出不了的感觉……

他继续说着:“如果说是文学创作的理念的话,大家也都知道我就是所谓的‘墙头草’,”说到这个地方,大家都在笑,这是易之的自我调侃呢,“反正吧,你要说赵静章老师和岳激流老师的理念是一南一北,这个我赞同,但是我自认其实我是站在中间的,虽然在南边的觉得我在他北边儿,北边儿的觉得我在他南边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