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看这上面一堆以蝌蚪文写作的秘籍你就懂了。

说是旁敲侧击,其实也不过就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一句想要找的资料可能只有皇家图书馆有之类的话罢了。听话的人自然会把叹气理解出合适的意思。就像白忆娥当下就认为是因为皇家图书馆并不允许任何人都进入甚至是外借书籍的缘故。

其实说起来,就马哲这个东西,还有个中国化的过程。就是说易之那一代所学习的理论其实和马克思本人所表达的意思是有差距的,毕竟中间经过了多次翻译。当时易之还用这个当做理由表示他不是不认真学马哲,是不学不够正宗的马哲。但是现在就这不正宗的东西,他想要用的时候,却陷入了困境。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事,想要做到最好的话,天赋和积累二者绝不能少。在写作这件事上,所谓的天赋就是,其他人需要阅读大量的书籍,通过各种理论认识才知道如何表达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能够用直觉抓住。而积累,则是在数百万上千万字的练习中终于知道了正确的方向,一点一点打磨改进自己。有天赋的人,如果不努力,永远只会是璞石,人人都知道那里面藏有美玉,可既然它未曾雕琢,它就始终还是一块石头。若不是卞和泣血,哪来和氏璧光辉交映?而肯努力的人,再努力也赶不上那些天生有天赋同时又愿意努力的人。因为藏在灵魂中的一点灵光,是努力所无法得到的。

易之很少去想岳激流或者赵静章的立场,因为这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但是以懂得的知识,文化底蕴或者是行为处事,他们并非处不过来。在这样一个时代,站在和朋友不同的立场的事情,并不少见。至少易之怎么样都觉得,激进保守中立的矛盾,比起真正有尖锐冲突的皇族和军方的矛盾来说要温柔多了。但朱怀仁和宋谦士却是总角之年便相交的至交好友,他们在两派,多少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因为他的灵魂,是生活在那个越发强盛而和平的国家的。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不再似弱冠之年那样激昂慷慨,语气平缓,却多了一种坦坦荡荡,坚定不移的味道。好像那被他们念出来的古文就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所坚信并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易之是有才华,有影响力,但如果不是涉及到新生力量这种问题,他们两位处于大明最顶端的人,怎么会在意到多少还算不上是个大人物的易之?

谁才能弄出文字狱?皇帝。他们是皇帝吗?不是。就这么一个用词,皇室一边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

是赵静章或者岳激流?

也有人给出的猜测是有人威胁了易之,要他不许继续说这些有的没的。阴谋论的选项有时候被很多人喜欢,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有几个人支持,不为其他的,仅仅是因为这阴谋论的部分智商太低了点。威胁易之?开什么玩笑。虽然很多人都觉得易之的性格是那种太绵软的类型,但是他在人们心中也是个“文人”的。文人,至少要有臭脾气。说好听点就是有傲骨。越是在约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他们越发不会妥协,而易之在之前的一些经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且真要是谁威胁了易之,易之身边的环境是那样,还能不传出风声来?

易之愣了愣,他想起当自己第一次在报纸上看见那群人说自己写的文章是在污蔑当局,刻意抹黑的时候,心里也是有惊惶的情绪存在的。因为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个“舆论领袖”,越是这样的人,越要注意自己的言语。如果不是当时朱怀仁传话告诉自己不用担心的话,说不准他就会选择先想办法解决这种可能的误会了,那时候就要变成混战,双方不断踩痛脚而不分上下。

而一个领导者,如果不和自己想要的人才交流,如何才能得到这样的人才呢?

但是现下,想着那群死皮赖脸想要踩着他上位的家伙在看过这样的文章之后会有怎么样的感觉,易之感到了异常的畅快。

“这怎么会?吴先生的作品哪里会不符合规定……为什么?”

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有能力站出来的人,在这样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都难免会产生激昂的情绪,想要改天换地,想要承担起整个国家。更不用提还是个年轻人的易之,他性子再绵软,也是个男人!

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绝大部分人,包括岳激流和赵静章,多少都是怀有他就是《厚黑学》作者的疑虑的。并不是说这本著作有很多地方根本就不是易之会写的东西就能撇清关系。真实的问题在于,从一开始易之就不是照抄《厚黑学》原作,他就是想抄也没地儿抄去。他所给出的《厚黑学》,一开始就掺入了属于易之个人的理解和思维,和他的其他作品看上去多少有点类似的味道。这是懂行的人推断作者的依据。而另一方面,你说这本书的作者是李宗吾,他就是李宗吾了?谁知道这个李宗吾是谁,在哪儿出生在哪儿长大,还有其他作品吗?总不至于说这样一位能够写出《厚黑学》的作者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吧?

在这位易之先生的职业上,分明写着的是学院讲师。

而之前被岳激流和赵静章一群人联手批得有点惨的几位。他们是决计不敢找这两位帮手麻烦的,说到底地位在那里,谁都不愿意碰壁。最开始拿易之开炮的时候,这群人估计的也是岳激流和赵静章鉴于自身身份和易之那个奇怪的所谓中立派的身份,应该保持安静才对。谁知道居然会是这样。

“我是不知道多少人真的看了易之那篇文章才表达自己的观点的。但少说真的度过那篇文章的我,不会把开头那方便人理解厚黑学来历的话真当成是厚黑学的真意。我也不知道多少人不过是趋利避害,看着一群除了打压有才者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建树的家伙蜂拥而上去责难易之,就好似遇到了武松打虎一般,跟着冲了上去,混乱中伸出拳头和脚随意踢打几下,似乎这样就成了打虎英雄。

易之的思维太缓慢,他听得有点迷糊。

易之零星听清楚了几句话,而更多的言语却被彼此淹没在这间教室里。

“近日听闻某文坛后辈作了一篇颇有趣味的文章,竟说了个什么‘厚黑’的理论。听闻普罗大众为此鼓噪,我也心生好奇,连忙觅得这文章,细细阅读。读前心情期待,神情轻松。读后只恨不得揪住这位文坛后辈衣领,好生将其兜头臭骂一顿!我曾见过为出名溜须拍马者,也见过为上位出卖亲友者。可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等将有辱斯文的话直接宣诸于笔,堂而皇之鼓吹只有面皮厚心肠黑才对的人渣!可叹这等败类,竟然还是个大学讲师,却不知他要误导多少学生,若是学生再教学生,子子孙孙如此轮转,这偌大的大明国,将来还有何等前途可言!再次我要提出倡议,将这人渣败类赶出文坛,更要赶出校园!决不能让这样的人接触我们的后代,决不能让这样的人毁了我们国家的未来!”

岳激流看到这里,一眯眼睛,而后嗤笑一声,喃喃自语:“以孔孟之心行厚黑之事?说得简单。不是大智慧大毅力的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人人成圣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幻想而已。不过,前面的部分倒是不错。”

但事实呢?

从您刊登《红楼梦》开始,我就对这个故事充满了兴趣。您在小说中描绘了贾家的没落和薛家的崛起,我想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必然吧。曾经有着荣光的旧贵族慢慢跟不上时代,家风不正,因为堕落而陈腐。而那些抓住了新的机会的势力却会逐渐取代这些旧贵族的位置。即使不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更新换代也是必然的。但是我无法理解的是,在现实中,有许多拥有高贵的品德、坚守属于贵族的荣耀的家族,却会和贾家那样腐朽的家族一样没落。而取代它们位置的,却未必是真正有资格的人,而是比贵族们更加豪奢而缺少道德的一些暴发户。

“假如一见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顾斯一笑,回头看他,“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才可怕。特别是在涉及到他们的尊严的事情上,但凡是真有本事的人才,都无法容忍很多事情。我和易之见面次数不多,时间也不长,但是他的确就是那种真正有本事的人。易之这个人看起来是眉宇什么脾气,甚至可以说好欺负,你看文化圈里风风雨雨他什么时候和人红过脸?可是就是你和他相处,也觉得他是站在和你平等的地位的吧?他的傲气,藏在骨子里。”

复杂的思想只是一瞬间就在脑海内闪过,易之直直地站着,但那条脊柱上却好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内侍理所当然等待他照着对方的话做的目光下,更是难受。

觉得自己脚都软了的易之总算能够坐下来填饱自己的肚皮了。在之前还得学那几位看上去资历颇深的大人们对暖阁敬酒表达感谢皇恩啥的。有些腻味。

易之带着点诧异瞥了他一眼,宫凌说的这一点没错,不过一般人在阅读的时候并不会很重视这个问题才对,他也懒得去猜宫凌是谁谁之类的问题,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确定了这一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希望,而且为它斗争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易之总算把这首诗诵读完毕,他停下来,看着聚拢在凉亭周围的人们。人比之前更多了,而那种受到鼓舞的情态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是某种暗示吗?毕竟说到底,这两位也是旧贵族出身,天生和最近局势是相关的,而自己多少算是卷入了局势呢……易之想着,却不太明白这是单纯的文学爱好者想要请交易而却不愿意沾染麻烦,还是说对方只是初步试探,现阶段不愿意接触更多。

“其实吧,像是王小波这样的奇人,我当初认识了不少。”当然不少,不同世界的不同文学家,自然差距甚大。

在易之的专栏事件闹出来之后总是被一群人拉出来,说他才应该是去开专栏的人选的赵静章脸上是平和的微笑,却调侃似的说:“不如你可以学学岳先生?”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题目看起来好像有点意思啊,倒不愧是易之的作品,多少让人觉得和大众写出来的东西不太一样。怎么说,“就是那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