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他就照着当初政治老师的路线来了。

被一位典型传统书生打扮、还留着长须的先生在一边死死盯着,易之的动作都缩手缩脚起来。他小心地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却十分尴尬地发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皇家图书馆是有相当丰富的各种藏书,但是问题是,人家都是高大上的原典。

虽然无奈,但多少易之问心无愧。

隐隐约约记得马哲的大部分原理都在说事物具有两面性的事情,这大概是属于辩证的内容?辩证唯物论和唯物主义辩证法到底有什么区别他都记不清楚了,这个时候想要把这些内容重新总结提炼出来,真是一件大难题。

可是在激进派和保守派骂战正酣的时候,立场温和的中立派,哪里有什么办法把注意力抢回来呢?

是谓大同则是出自《礼记·礼运》,描绘的是理想状态下的大同社会,以更西方的词语描绘的话,大概可以翻译为乌托邦。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礼运》,”赵静章低头扯了扯嘴角,“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一次,易之写的文章似乎不太长。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像之前那样继续述说理论,连载《红楼梦》还是什么?

硬要说起来,后世的“标题党”就抓住了这个要点。耸人听闻的消息足够让人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往下阅读了。“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们以一种天真可爱的思路想当然地评判历史,加上点阴谋论的私货,大受欢迎。毕竟大部分的人很多时候是懒于思考,根本不做判断,觉得看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就觉得这是真实事件的。可以毕竟真假分明,所谓“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名头,不过就是因为他们所编造的所谓真相秘闻,只要认真思考一二就能发现其中的问题。比起耗费大量心机传谣的人来说,良心十足。而等到年纪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也会自动发觉问题所在,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如此驽钝。说到底,假的就是假的,总会被戳穿。

从众心理和人云亦云是普通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同情弱者和主持正义也是。但是很多时候,因为片面的信息,人们很容易因为同情弱者而颠倒了正义。就像易之在后来被人用某小心眼先生中风事件攻击之后,竟然有很多人真的稀里糊涂就觉得这件事易之做错了一样。就好像比赛中输的一方哭了,于是所有人为了安慰这哭泣的败者就把胜利的果实给了对方一样。说来可笑,却是每个时代的现实。

谈起这件事,易之却狡黠地眨眼,“当然没问题。事实上我本来打算回应的,但是中间正好出了一点有趣的事情,所以才没有理会他们。你只需要知道,有时候在大街上乱吠的狗,并不止我一个人会去打就是了。”

话太无耻,不过无耻嘛,也算是厚黑传人。至少第二天的时候,易之看过写着这无耻言语的报纸之后浑然没有半点情绪,干脆地将这报纸扔到一边,从之前朱怀仁和宋谦士两个人同时来找他之后,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会管的范畴了。看上去好像这些人依旧在攻击他,但真正得罪的,却是两大势力。

“其实你也知道,虽然我和谦士的关系很好,但这种事情上我们代表的是不同的立场。也难得我们两个居然有一天要表达差不多的意思了。”朱怀仁说着,在话语的间隙中奖过滤嘴塞进嘴里,深深向肺里吸入一口烟气,再缓缓吐出来,一副满足了的样子继续说:“我这边接到的消息,是要直接把那群不干实事的家伙直接一杆子打翻。”

百无一用是书生。因为太多的文人或者自己认为是文人的人,虽然说是以天下为己任,想着要兴盛国家要发挥才能,但是本质上就是眼高手低,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实的情况,当他们因为不看现实凭空胡说而被厌弃之后,却又认为是没有人赏识他们,看出他们的才能。

即使是完全没有关注过这件事的他也知道那句经典的话:什么坛到了最后都是祭坛,什么圈到了最后都是花圈。当时易之差一点就把这句话给写了上去,只是觉得这句话着实太令人痛快!

“小说……当然不合规定。我们要的是‘学术著作’,知道么?那得是正正经经的论文。譬如说,名著的批评,研究,考证等等。”前辈一本正经,一看就是写过不少这样堂皇著作的人。这不由使得我心生畏惧,越发恭敬了。

易之知道,自己动摇得非常严重,几乎要被顾斯说服了。

见易之终于抬头看他了,顾斯在心里不由有点得意。这样的情绪对他而言是十分罕见的,毕竟一个动辄就计划一个庞大帝国内部足以倾覆一切的斗争的人,想要用这样细微的事情让他动容,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不同于往日殚精竭虑的筹谋,面对一直这样并不需要要细心筹划,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挺好骗的人,对于顾斯还真是有点新鲜。

这位易之先生还号称是所谓的中立派,既不算是保守派的文人,也不算是激进派的文人。好像这么一来他就能够变得多独特似的,借了这个所谓中立派的名头,他甚至和保守派的赵静章先生、激进派的岳激流先生交流。甚至于这次《厚黑学》危机的时候,两位被他花言巧语蒙蔽的先生竟然专门撰文来支持他。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位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的确经典的缘故。但是故意混淆自己和李宗吾先生的区别,闹出巨大风波的易之先生,难道就不需要为这次风波负哪怕一丁点责任吗?

如果不能针对厚黑学的话……那么还能针对什么呢?

可怖!

赵静章?

“易老师你别伤心,我们帮你骂那几个混蛋!”

可金子其实会被深埋在沙中。

朱鼎钧捏着报纸边,抬起头去看放在室内角落缓缓散发着香气的熏炉,精巧的设计使得香料在燃烧的时候没有留下一丝烟气,只有舒适的香味在空气中如同蛇一样爬行。朱鼎钧的目光在侍立一旁,恭敬地低着头永远不直视他双眼的内侍身上扫过,忽而向前收了收肩膀。一层鸡皮疙瘩出现在了他的手臂上,只是被衣袖遮掩,没人看见。

按照审稿的习惯,他先是把全文扫视一遍,确定没有突出的语法或者错别字之类的错误。但这样的快速浏览在刚刚进行了一个自然段之后,就立刻被卡住了。

“易先生:

也难为,岳激流这样的人,竟然能够子啊所有人都反对他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他的想法了。虽然易之并不赞同岳激流那过分的全盘西化的想法,但对于他的态度,多少还是佩服的。毕竟他是亲眼见过岳激流从收到的信里拆出刀片之类威胁的东西的。

“放在一百年前,皇帝只要希望,自然就可以招揽到他所需要的人才,即使是让这些人对他跪拜,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早就不是一百年前了。贵族、皇族……虽然大家都知道身份高低,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的人才,即使是面对皇帝也不会愿意折了自己的傲气。特别是在皇宫那种地方,他们是怎么都受不了的。”

易之愿意为奉献,为知识,为高洁的品行而弯腰,但是他决计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弯腰!

桌椅被摆在了他们这些等待召见的人面前,易之精神一振,却见这群不管相貌如何,此刻在易之心里都有点貌若天仙味道的姑娘们从漆盒中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菜品,摆在桌子上,然后那为首的一礼,对一群人道:“陛下爱惜诸位,特赐御宴,请诸位大人慢用。”

“什么没问题呢?如果是说相处的话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虽然意见不同,但世界上总不会有因为自己喜欢吃甜就杀了吃咸豆腐脑的人的情况吧?”易之提到豆腐脑的时候,没忍住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所谓的甜党异端天诛咸党之类的可怕争斗,觉得自己举的例子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没关系,反正学生们是不太懂这中间的典故的。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诵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整首诗的情感到了一个□□,易之清晰地看见之前还被北岛的那首《一切》弄得有些低落的学生们渐渐有些昂起头,那是几位明显的被诗歌感染的样子,后来多少诗人把排比用得和大白菜似的,却远比不上《这也是一切》中的简简单单的重复一次的语句能够达到的力度。重复能够增加力度,更力度更多是来自情感,真挚的情感。

“怎么说呢,我是从来没有真的去说自己属于哪一种的。毕竟你也说了,两种诗我都写过,而且一般情况下我们去评价一个文人或者说一个诗人属于某种风格,应该是在他去世之后根据总体风格来看的吧?硬要我自己评价自己,其实也说不太清楚。而且之前的时候我痄腮很多方面都表达了这个看法,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在写作的过程中是并没有对自己的立场有一个硬性划分的。一定要偏向古典或者现代?从本质上来说,这不都是在用文字表述自己的所思所想,真的有那么多的差别吗?”

肚子里藏着掖着?易之也懒得吐槽岳激流的用词,“这个,那什么,另一个故事很零散的,我根本就记不太清楚了。”这是真的,他记不住时代三部曲的故事,但是看着岳激流直接表现出失望和微妙的对他没什么兴趣,对王小波十分推崇的样子,易之还是有点不太服气。

想想前几天岳激流那么激动地和自己吵架的事情,易之多少觉得有些尴尬,而且,以易之的脾气,想要他像是岳激流那样战斗,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稿纸不多,薄薄两张,看样子是个短篇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