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将讲义放在了讲台上,习惯性地环视教室一圈,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而《厚黑学》,更是在广大的范围内激起了人们的共鸣。

“最开始,我须得向各位介绍一门新的学问。这门学问乃是我早年听一位自称‘厚黑教主’的狂人李宗吾先生所说,名曰‘厚黑学’。

“不过,拆分审阅信件的功夫就不轻了,不比审稿轻松多少,易老师一个人做得过来吗?”

白忆娥点了点头,好像认同了这样的说法,只是易之分明看得出来她眼神里是带着茫然的。事实上当初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也常常会在老师告诉他什么事情的时候做出一副明白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整个人都是糊里糊涂的。

而底线是不可能再退的。

“原来如此。”皇帝吐出了四个字,接着,又问道:“可朝堂市井中都有人说,卿的故事是说这些新生的商户将会取代贵胄们的地位。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那一瞬间,易之感到了一种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感。

他对于这个扭曲的大明的制度着实不太了解,不过他知道很多方面大明是和现代社会接轨了的,对于科学技术的重视等等,包括一看就知道或许是哪位改变历史的穿越者前辈弄出来的什么学院什么研究院之类的。这也算是一种改良了,至于这样的改良对于其他更根本的方面是否有帮助,是否导致了如今皇室和军方的对立情况,易之是真不太明白。他本来就不太关心政局,更不太懂也不了解那些各种不同的主张和制度。但是或许书本上所说的封建残余是真的很有道理。

“《红楼梦》啊……”再度提起这个除了角色名和假托的什么太虚幻境背景之外完全被自己给糟践了的故事,易之神色依旧略古怪,“有什么问题吗?”

或者应该说,一切好的诗歌,即使那些词句我们从未见过,甚至很多隐藏的意思无法理解,但是情绪,是能够轻松感染一个人的。所以说实话易之对后来的许多先锋诗人不太感冒,不管他是否读懂了那些诗人的诗,至少他无法体会到他们的诗歌中的情绪。站在大众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最简单的评价一首诗好坏的标准。

一瞬间易之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他有些惊讶,事实上在不久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问题,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通不了那微妙的人际关系的一窍。不过事实证明,环境总是能够让人们变得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的。

就是易之自己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王小波的,只是看过王小波的作品,而这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本来是为了不占据属于王小波的作品所以才特意加上了一个副标题,结果没曾想居然会有人过来表示想要通过他去认识一下这位奇人。其他人也好打发,但是岳激流和易之的关系说到底还是比较靠近的,这……要怎么推诿?

无他,对于大明国的整个文化圈来说,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和规则是十分根深蒂固的,虽然这些年也因为不同文化之间交流的事情遭到了冲击,但是在报刊连载方面,如易之之前那样连载一部长篇作品的年轻人不是没有,这还好说。但是要在一家大的,正规的报社开一个专栏,却并不是什么样的文人都可以做到的。或者应该说,这不仅仅是讲究文笔和影响力的事情,资历更是重要的一点。

人不能把自己摆得太高,看不见脚下的路。

然后他看见了一句话。

“别说那些哲学范围的东西!”终于意识到某些方面其实是自己的弱点,也不是自己想说的东西,岳激流终于提出了关键,“我就想问清楚,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让人们自己去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最后他们错了,该怎么办?你说你觉得自己的影响力太大而不敢轻易下笔,怕影响到旁人的判断,那你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要去改变其他人的看法,到了最后如果让不该有的思想占据了大众的观点,你又要负多大的责呢!?”

“我写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本身是没有太明显的属性的,但是这并不能妨碍其他人想要用他们的立场来解读我的故事。所以我不能够轻易地在我的文字中间给出观点,而一旦我给出了我的观点,我就必须为这个观点负责。这个观点最后被证明是正确的,那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这个观点错了,那我就必须道歉,改变我错误的想法。更要考虑到之前因为相信我而被误导的人。”

旁边有人瞥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耸肩说:“这也没办法,谁让现在这故事不仅仅是故事了呢?”

譬如巴金,顶着当时还极度浓烈的批判风写《随想录》反思过去十年的错误,因而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的良心”。但是巴金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至少对他本人发表言论有很大的保护。相较而言,再往前,邵飘萍说的是真话吧?下场如何?

但朱怀仁肯定地点头了,“大明数百年霸权,到今天,有人想要挑战了。”

易之听着这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的确就像朱怀仁说的那样。撇开性别上的问题的话,大部分是会直接根据喜好来选择自己支持的角色的。特别是在自己把林黛玉和薛宝钗合体的情况下,钗黛之争也没有了,当然就没了很多问题,于是次要矛盾就变成了主要矛盾,一群人揪着贾宝玉的小辫子不放。

嘘嗫了半晌,朱怀仁方才说出了第一句话:“范壬那小子,是碰巧遇到你的。”说完,就用一种饱含期待的目光盯着易之。

“她那么小,那么乖。我就记得她当时说:‘我不饿,姐姐吃。’我白婳这辈子都记得这句话。”白婳的眼眶红了,不自觉地仰起脸想要让眼眶里的泪水倒流回去,到底没忍住,猛地别过头去不让易之和范壬看见,默默收拾了脸上的狼藉。

这种感觉,似乎被什么奇怪的生物盯上了。易之很想缩脖子装不在,但是那灼灼的目光却让他无法忽视,只能点点头了事。

“当时白家可是千夫所指,被人说落了身份。其实真要说的话,其他地方早就有勋贵家和商人联姻了。但是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很多事情都不同。”

直到这个时候,青年方才冷硬地冲着易之介绍了自己:“宋谦士,字恶盈。”

“不知,易之可否教我?”

想要声势浩大地反击?想要证明即使军费削减也能够解决?也就是说,必须让军队得到一条新的财路了。

听着易之这么说,陆建明的神色越发聚精会神。之前易之已经提到了一些事,但是并不细致,事实上,易之现在想要描绘的不被承认的新兴商业家族,不就是在说陆家吗?虽然陆建明本身考过会试的身份让陆家不至于像其他的家族一样被鄙夷,甚至身份还算比较高的,但是这种社会认可的问题,究竟是个大问题。很多时候,他们都会遭遇很多尴尬。

“我平生认为,读书而不求甚解是一件令人耻辱的事情。若是书都没读就开始不求甚解,那就是下之最下了。故此,我将易之先生的文章反复看了几次。尤其是提到李宗吾先生厚黑学的部分,更是反复钻研,逐字逐句意图品味其中真意。

厚黑学甫一开始,就提出了其要义——脸皮要厚,心肠要黑。初见此八字,在下心中一震,不敢相信煌煌一门学问,竟然以这八个字作为要义,无怪乎诸多先生上来就将厚黑学批驳得满头是血,一副不将其批倒批臭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了。只是大约先生们是看见这八个字太过激愤,立刻提笔开始写文章,全然忘记了将全文读完。我怀着诸多疑惑一路将这厚黑学的观点读了下去,却豁然开朗……”

接下来的一段内容,都是赵静章细细分析所谓厚黑学中的真意的内容。比起易之这个彻底的半吊子,原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厚黑学的赵静章,或许是阅历和积累的问题,反倒能够分析出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甚至于易之都看了进去,借此更回忆起了当初自己看《厚黑学》的时候一些现在都忘得七零八落的内容。

叹为观止。易之真是叹为观止。说到底,他虽然有奇思妙想和超出时代的诸多知识,但真正的智慧却还是比不上这些真正聪明过人又刻苦努力的人。要赶上他们,他必须更加努力才是。

“最后,我读到了那句‘以孔孟之心,行厚黑之术’,这才算是读懂了所谓的厚黑学。所谓厚黑,不过是世情如此,不得不为,而我辈中人,自当秉持圣人教诲,方才不负此身,不改初心。所谓‘以孔孟之心,行厚黑之术’,原来经典中就早已提出,归根到底,不过那‘外圆内方’四个字。只是时至今日,若不换个名头,又有多少人会关注这至理名言?”

看到最后,易之终于没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只是好几天日夜颠倒晨昏不分,没什么力气,反倒让自己的手吃痛了一番。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心中惊讶和喜悦在瞬间涌上来。

外圆内方?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概念,但是在复述厚黑学的时候,提到了孔孟之心行厚黑之术,心中有点微妙的感觉,却没办法直接表达出来。而赵静章只是轻轻巧巧这一句,就直接点通了他断了的弦。就是这个!看起来陌生的话语之下,隐藏的核心价值观,的确可以用这句话互相映证!而且,抬出了孔圣人,那些肆意谩骂者中间偏保守派的都得闭嘴了!

高兴完了,易之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他读过完整的《厚黑学》,也不是不知道孔子的这句话。但是他却差了一张纸的距离,终究没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相比之下,赵静章想必是当下就联想到了这个问题,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底子厚实,积累够多……

作者有话要说:先说一个刺儿弄出来调侃的梗。赵静章的文章中,有一句“批倒批臭”的话。有看过相关作品或者对史实有了解的可能知道这是“批斗”的模式,文化那啥啥的典型。说到这儿提一句,客观,别人云亦云,先多看点事实文件而不是看别人的博客微博上写的话,这是我个人认为对历史应当有的立场。也是易之表达过的想法。所以假如您为了显示自己很有见识然后说什么这一切都是润之先生的错的话……我们就别再聊了。另外,但凡把所有错误归结到一个人身上的观点,我基本都反对。因为“都是时臣的错”这从逻辑上就完全说不通嘛!

话说回来,我写的时候想到的是王小波的一个梗,“我引用昆德拉这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被领导听见了,他就说:一定要把该上帝批倒批臭!”这才是真讽刺啊……啧啧。

文中提到眼睛流血……刺儿高三的时候这么惨过。说到高三……要高考了。诸位考生,愿文昌帝君保佑你们能高中……&!--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