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宫凌,陆南风,花苑书。”两男一女,都是相貌堂堂气质上佳的年轻人,甚至于身上的那种微妙的气质让在这一段时间里接触了不少这种人的易之登时就分辨了出来,挺直的背脊,略收的下巴,稍微向下一点不直视旁人眼睛的视线,典型的温和表情,这三个人是贵族,而且还是那种从大明立国不久就传承下来的老牌贵族。

原本的尴尬和无奈就在这样几句话里烟消云散,易之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然好笑,或者他本来就不应该用所谓“一般人”的水准去评判如岳激流和赵静章这样的人?所以他只是说:“谁让区区在下不过是个俗人而已?俗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清醒的。”因为一句玩笑话从此崩裂的友情之类的从来不是什么笑话,之前他可算是和岳激流产生了剧烈的碰撞,大吵一架之后居然能这么平和收尾,易之还真没想过会这样。

“那就是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替你的人生和抉择负责。只有拥有自己的观点,坚定前行的人,在一生结束的时候才会真正觉得无悔。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了现实的存在——他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了,现在窗外的光已经黯淡了下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我并不认为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依旧是一身西装,岳激流双手环胸,冷淡地注视着易之,“说什么学生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难道你不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社会经验来说,让他们自己去判断,很容易就被那些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正确的东西蛊惑吗?”

他继续说着,许多语言甚至并没有过脑子,只是因为这些话都压在心里很久了,根本就不用他再思索什么,只需要吧已经积蓄起来的东西一个劲地倒出来而已。

到报亭的时候,已经熟识她的老板不用她开口,就直接将她常买的那一份报纸递给了她。

一旦涉及到这些,易之在进行写作的时候,就常常踟蹰了。

易之了然,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虽然在穿越之前对于帝制感到陌生,但是在到达这里之后,关于政治,这个国度中争论最多的就是帝制的问题了。说老实话,如果按照在原世界对于君主立宪之类的看法,似乎都是相对趋向正面的。只有在真正身处一个君主立宪国家的时候,才会发现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那些矛盾。

却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朱怀仁含着笑意说:“毕竟还小,再大一点的话就会想到其他的事情了。”

正因为这一点,古代的文人们才需要做一些干谒的事,他们缺少足够分量的唱和的人,就这么简单。而即使到了现代,在传统的文学圈子里,一切依旧是这样的,很多没有入圈的人,即使的确写出了极好的作品,依旧不会真正被承认。

“易之。”对方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我……小时候吧,还没懂事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刚刚开始叙说,她还显得有些吞吞吐吐,但是慢慢的,多年女家主的风范慢慢地就展现了出来,声音变得稳定了很多。只是,她在提起“父亲”这个词的时候,显得生涩而疏离。

“你不要再纠缠了,小姐是不会见你的。哪有你这么唐突的人啊!”守卫不耐烦地说着,“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够这么没皮没脸的,况且还是在著名的易之易先生面前。”

易之奇怪地重复了学生的名字:“白忆娥的姐姐?”他想起来了,白忆娥也是出身大家族,只是那毕竟是个女孩子,瓜田李下的总是不大好,为什么赵静章会这么建议自己呢?

“易卿……当是认识厚德的吧。”皇帝并不觉得自己的说话方式有什么问题,他的许多用语听起来还停留在数百年前,却自然而然。

“我只是针对如今国家的情况说了两句。总而言之,在我看来,皇室必然残存,但皇室也必然衰微。”易之最后总结陈词。毕竟这个世界不是原来那个世界那样,整个国家屈辱百年,使得很大一部分人对皇室充满了厌恶和不信任。就是原来的世界还有一堆保皇党呢,不要说这个本身皇室的形象就很好的国度了。但形象好是一回事,皇室的确会慢慢没落又是另一回事。君不见后世的英王室,形象再好也一年比一年招人讨厌?认为王室是蛀虫之类。

顾斯反复而郑重的要求终于让易之认真起来了。不管顾斯奇怪的态度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对方的要求很明显了。他希望自己出一个点子,而这个点子应该就是自己证明自己能力的验证。而之后,对方的态度甚至更多的事情,都要根据这一次来调整了。

“之前厚德曾经转告过我,易之现在想暂停其他方面的创作,而创作一部小说,是吗?”顾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地展开对话。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诵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整首诗的情感到了一个□□,易之清晰地看见之前还被北岛的那首《一切》弄得有些低落的学生们渐渐有些昂起头,那是几位明显的被诗歌感染的样子,后来多少诗人把排比用得和大白菜似的,却远比不上《这也是一切》中的简简单单的重复一次的语句能够达到的力度。重复能够增加力度,更力度更多是来自情感,真挚的情感。

在前面的部分这首诗是真和豪迈不沾边的,但是就这样简单的一句,却为这首诗注入了豪迈的风格,或许在文学分析中不会被承认,但对于读者而言,这就是了!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希望,而且为它斗争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易之总算把这首诗诵读完毕,他停下来,看着聚拢在凉亭周围的人们。人比之前更多了,而那种受到鼓舞的情态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寂静大约停留了两秒时间,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地在人群里鼓掌。

一声,两声,然后大家都反应过来,掌声瞬间淹没了其他声音。

这个时候,被那些明亮的,充满期待和朝气的眼神注视的时候,易之没有感觉到沉重,他觉得胸腔中是充盈的,一些无形的东西使得他感到安定和愉快。

文学,这就是文学的力量。那些谁都能够随意使用的字眼被拼凑起来之后竟然有这样奇妙的魔力。易之清楚这些掌声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写出这样诗歌的诗人,然而他与有荣焉。这感觉要如何形容?大概像是月亮吧,将阳光反射到了地面上,那光芒被人称赞的同时,月亮也被阳光所温暖。

“老师,那两位诗人的名字叫什么啊?”在掌声停歇之后,白忆娥有些急切地询问道。

“真实的名字我不太清楚,你也知道的,在文学上,一个人的笔名才真正代表他自己。所以我也只能告诉你他们的笔名。写《一切》的叫做北岛,写《这也是一切》的叫舒婷。”易之回答说。

一群人都在记住这两个名字,而有人在回过神之后就开始快速抄录刚才易之念诵的诗了。没有人问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之类,大约是因为易之刻意放纵关于他身世的猜测的缘故吧?

但在这个时候,易之觉得欣羡。这样因为自己的一部作品而被人深刻铭记的感觉,简直就是文人的终生追求。立言,不是吗?

转念一想,易之忽而又笑了起来。因为他陡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在此刻已经有了这样的成就,从来到大明开始,他所掀起的风暴,他所写下的作品,其实已经达到了让人们铭记的程度。

曾几何时,他竟然也是一个写一首一百多字的小诗都能被人分析出几千字的、真正有资格自称为“文人”的创作者了。而更令他骄傲的或许是在绝对不会有人监察他的情况下,他未曾盗窃旁人的作品,写出来的东西,都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心满意足,为自己所得到的东西。

贪心不足,还想要走得更高,更远。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大家大概都读过这两首诗,不过大家也应该不介意回顾一下,重温诗歌之美?

《一切》北岛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这也是一切》舒婷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