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环视一圈,然后点点头道:“我倒是想起来一首诗了。”

“所以他们都是你才认识的朋友?”易之带着一点微笑和白忆娥搭话。这是学校里的一条小路,易之只是路过这里,却刚好碰到了在一边的小凉亭里交谈的几个学生。

几乎是立刻,易之就察觉了两人的狐疑,当下却转开话题,对岳激流道:“其实说起来你和我……嗯,讨论的那一番才是我想到这个故事的根本原因吧,之前虽然我心里也有点想法,但是有点朦朦胧胧的。”承认对方对自己的帮助,特别是在其实算是发生了龃龉之后,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会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不过就是好强和自尊而已。但易之原本就是把自己看得十分清楚的人,虽然事情是岳激流和他吵了一架,最后易之也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但是其中岳激流的帮助是确实存在的。

“不,不不。”几乎是立刻,主编就摇头,“说到底易之先生和其他投稿的人不太一样,毕竟之前已经有了《红楼梦》这样的作品还有它引起的热潮。而且,现在正好是因为《红楼梦》的暂缓连载造成的风波时间,基本上无论易之先生做什么,都很受瞩目。之前我们不是才全篇刊载了易之先生在课堂上的讲话吗?现在这片文章本身就是对那段讲话的进一步陈述。这就是一个三部曲:暂缓更新,课堂讲话,短篇小说。”

可这不太现实。就算是易之知道自己拥有的许多思想的确是能够改善现状,现实的问题在于别人未必相信这一切,相信了或许因为其他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使用。人和人在一起的社会实在是太复杂了。

烦乱的思绪渐渐被压了下去,因为他很清楚,逃避不是个办法,他总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在想什么的。

易之头也不抬,一边写了两个字,一边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你现在对我说话,是想要说服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的观点本身就告诉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真正被别人的观点说服的。”

“我不认为我有资格去批判……”他的话尾被模糊了过去,“这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有着太多的观点和看法,很多人或许在大路上演说,叫嚣,欢快,而人们也听着他们去说去讲。”

这是……?

易之很聪明,正因为发现了自己想要扩大影响力的一部小说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才越发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算是他真正认真创作一部小说受到这样的待遇,由不得他不自豪甚至骄傲。但是同时这样的影响力也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朱怀仁姓朱,他是大明的亲王,如果从血脉身份来说,他天生就是属于保皇派的。但是他偏偏现在处于顾斯的派系中,站在了皇室的对立面。这是一种极度的尴尬。

坐在稍远一点的卡座里,易之默默垂下头看着茶碗里清亮的茶汤。有些好笑,有些不解。

算了,还是尽可能远着点这种事吧,他本来的目也不过就是为了那本改编的《红楼梦》,而白婳已经说了很多,足够参考了。唯一让人放不下心的就是白忆娥的婚事了。如果就像白婳说的那样还好,但听范壬的话,这中间的龌龊太多了,到底白忆娥是自己的学生,要他撒手不管,心里实在是没法过这个坎。

白婳的叙述没有停止,她好像害怕自己一旦停止说,就在没有勇气说一些话一样,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藏在心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倾倒了出来:“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勉勉强强地过日子。但是毕竟出身不一样,因为我们是勋贵出身,所以很多别人能做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能去做的。当女工也好,给人当家庭教师也好。只要母亲去做了,我和妹妹马上就会被人看不起。那段时间,我们真的很难,真的难。想尽办法要找不伤颜面的办法过下去,明明都到那种程度了,还必须顾及面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还欠着父亲葬礼时借的债,把家里的东西卖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是过不下去。”

“您请稍等,我马上为您开门。”守卫动作着,要把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而在这个时候,那原本靠在门口的人却激动起来,“让我进去吧,我就想问白小姐几个问题而已啊!”

易之想起白忆娥称呼陆建明为叔叔的场景。

这样诡异的感觉让他只是沉默,用笑容作为敷衍。

“易之不是政界的人,或许并不了解如今大明的情况。别看如今大明也算是世界第一强国,国际上谁都要给面子,但局势已经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好了。如今许多新兴的国家,都在挑战我大明的地位。当年英宗和太平王定计,将华夏周围经营妥帖,南洋,东岛,西漠,北原,都是当时收入囊中,如今看来当真是远见卓识。如果没有将这些地区经营好的话,如今的大明,恐怕情况会更糟糕。至少现在挑战我大明权威的国家,都还没有能够直接威胁到本土,但情势已经不容乐观了。如今欧洲那边,不知怎地就鼓吹起什么‘黄祸’,非要将胡虏之事往我们身上扣,而且这歪风还在不断刮……价值近几年其他国家经济萧条,我国却靠着进出口,虽有影响却波折不多,惹人妒恨……”

这些细节的事情,他并不会对易之说出来,所以易之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易之稀里糊涂的,他有些弄不清楚顾斯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对方既然问了,自己的想法虽然独特,但也不至于对一个不会介入自己圈子的人隐瞒。而且,对顾斯隐瞒还容易得罪人。

旁边的学生还在提出自己的问题:“易老师,我知道您和岳老师住在一起,而且和赵老师的关系也不错。我就是觉得其实你们三位在文学风格上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三种风格,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呢?如果是说相处的话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虽然意见不同,但世界上总不会有因为自己喜欢吃甜就杀了吃咸豆腐脑的人的情况吧?”易之提到豆腐脑的时候,没忍住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所谓的甜党异端天诛咸党之类的可怕争斗,觉得自己举的例子其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没关系,反正学生们是不太懂这中间的典故的。

他继续说着:“如果说是文学创作的理念的话,大家也都知道我就是所谓的‘墙头草’,”说到这个地方,大家都在笑,这是易之的自我调侃呢,“反正吧,你要说赵静章老师和岳激流老师的理念是一南一北,这个我赞同,但是我自认其实我是站在中间的,虽然在南边的觉得我在他北边儿,北边儿的觉得我在他南边儿就是了。”

又是一阵笑。

“话说回来,其实在上课的时候我就提到过很多了,自始至终我都认为,在文学上,单纯坚持某一种规则才是正确,这本身就是错误。因为文学是什么?本身就是用来表达人们所思所感的承载体,就像我刚才提到的白话诗歌和文言诗歌,它们同样都能够表达一个人的思想感情,同样能够显得很美,即使方式不同,但是我们真的能够说谁更高谁更低吗?”

“但是总觉得使用白话就显得俗了。”有人低低地说。

“什么叫做俗?”易之反问,“我从不觉得白话是俗,能够被人们广泛使用,广泛理解的东西,是不能够用‘俗’来表示的。因为大俗即大雅!就是白居易写诗也是要让妇孺一听就懂,但他的诗俗吗?凡有井水皆唱柳永词,柳永俗吗?现在的所谓名著哪一本在最开始不是广泛流传街头巷尾的故事?”

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又一次没人说话了。

“易老师,”陆南风先叫了一声,“但是你这么说了一通,总觉得您还是站在更靠白话这边儿的啊?”

“那是因为大家的问题都在说白话的问题,我当然得帮着白话说话了。”总觉得陆南风的问题有点深意,但是易之也不甚在意,照着自己的思路往前说:“如果说文言,或者古典学派这一边已经落伍,我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就像我是绝对不会赞同岳激流先生全盘用字母文化取代汉字之类的想法。说到底,任何一个民族传承它的精神都要靠语言的文字,和中华民族从诞生开始就产生的汉字,还有数千年时间承载了我们的历史和文化的文字,已经和我们融为一体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而且是不可或缺的。这么说吧,我们可以简单地把这两种东西比作植物的根和叶,叶是新生的,提供养分的器官,也是人们比较容易在平日里看见的部分。而根是立足点,提供水的生命必须器官。一株植物不能缺少根和叶,而求新求变与保留文化传承,也并不是全然对立的。”

……

“他这样说?”

“我觉得这是诡辩,要革新,就必然要打碎一些过去的陈陋的东西。说他墙头草,是真的墙头草。”

“其实未必,易之这个人,有时候他说话不要多想,他所说的就仅仅是他对文学的看法而已。并没有涉及那么多。”

“但是皇帝那边不断地试探他,之后还安排了接见。”

“我能用的人,朱鼎钧未必能用。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问题。而且其实很多时候,我是赞同易之的想法的,即使是我们这一排,甚至皇帝哪一派的人,也多的是人赞同易之的看法。只是毕竟他们要站队,当然要一面倒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还是要拉拢他?”

“不急,不急。我会多见他几次之后再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后天吧。焦躁。焦躁。焦躁。焦躁。论文。焦躁。焦躁。焦躁。啊啊啊!!!&!--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