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红色的小字,在注解的更旁边一点:

“至少,若是旁人,绝不会在方才主动问我有什么事,反倒应该是避之不及。”宋谦士淡淡一句,“所以,才说易先生不是个简单的人。”

白婳的眉毛被画成了高挑的曲线,像弯刀的刀锋,有些咄咄逼人。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的脸颊才会显得那么瘦削,美丽被尖刻掩饰了三分。她说:“但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大明已经不安全了,被那么多国家针对,局势根本就不是报纸上那么乐观。既然一个地方不安全,我当然要走。”

煽动学生开运动会,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然而这个口子一开,之后洪水就堵不住了。所以,易之绝对不可以这么做。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情况会得到改善,可是即使是这么一段时间的积累,也足够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战争到底打的是什么?后勤?战术?还是别的东西?

原本整个文化圈儿是吵吵嚷嚷的,保守派、激进派和中立派三派无风都要掀起浪,不断在公众中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易之靠着引用马哲而在很大程度上在这一次的争锋之中占据了最高点,但是在短暂的时间里重新整理出来的理论,能够被攻讦和需要被完善的地方都很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颗重磅炸弹的影响力也很容易消弭。而想要让中立派这么一个和稀泥的派别具有保守派和激进派那天生的刺头风格,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大明大力发展贸易并主动和世界交流开始,它的诸多产品就在世界上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大明从开始交易就长期处于贸易顺差情况,大量的金银流入了大明,这中间欧陆和大明的矛盾开始逐渐积累。

就像是过去,即使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学生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愿意学习近现代史,却乐于学习古代史。像是那个笑话道出的心酸事实。华夏的古代史,常常是今天我们打到了燕山,今天我们一路接近了黑海,今天某个小国来朝贡了。而近现代史,则是今天割地,明天赔款,后天屠杀……令人不忍卒读。即使易之内心清楚,古代史王朝更迭之间有着同样的黑暗,可那更接近他所在的时代的近现代史,却足够让他痛得撕心裂肺,哭到眼泪都无法流出。

到这个时候,易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想,如顾斯这样的人竟然会做出挤眉弄眼这样的动作?感觉半点都不像是军方的大佬,更不像是跺跺脚整个大明都要跟着震三震的人了。虽说如此,某种亲切感与之前总是和顾斯交谈的熟悉却涌上来。即使易之到现在都时不时怀疑一下顾斯某句话是在拉拢人心或者故意这么说的,但是在屡次的不请自来和顾斯说的许多几乎点准了易之内心深处的想法的话语之下,亲近的感觉总是难以避免的。他不敢说自己把对方当做了朋友,但是泛泛之交,多少还能够算得上?

不论如何,对于这群纯粹的学者而言,他们几乎都站到了易之现在所主张的中立派这一边,因为那一篇文章,因为他们理所当然就认为学者应该别搀和政治的事情,要搀和就直接中立算了的想法。

顾斯想,这是不可能的。做得到这一点的,古往今来,只会有易之一个人。

“从英宗改革以后,整个哲学界就陷入了长达三百多年的迷雾之中,没有任何一种理论能够解释我们所见到的世界。原有的理论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合适。而哲学原本应当是照亮现实的明灯。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整个大明竟然就在黑暗和迷雾中行走了足足三百年时间。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稿酬。

也不再谦虚地说并不是自己的功劳,于伯英哈哈一笑,算作是默认,因为他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于先生?”坐在御案之后,朱鼎钧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俄而又将表情收得一干二净,“也是易之的机缘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于先生的欣赏的。不用管他们,只要易之不碰起居注之类的,就由他们去吧。”

“他的主张是什么?简单说来听听。”扫地僧先生追问着。

欧洲?当初的荒芜之地,到如今也有不少弹丸小国对大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几乎是一瞬间,顾斯就想到了这些。和大明国内的大部分人不一样,站在这个位置上,他看见的是全球。随着这些年其他国家逐渐崛起,而大明因为改革留下的一些后遗症而陷入迟滞状态,许多不清楚状况的小国,都开始挑衅大明的尊严了。

隐隐约约的记忆告诉易之,他在历史课上曾经学到过,震惊世界的红色宣言应该是一八几几年发表的,那个时候,马克思当然是存在的。

就像那个著名的关于做梦梦见化学元素结构的故事,旁人都在想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幸运,做梦都能梦见这种东西,然后功成名就。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原本就在钻研这个问题,无数次探究,一直在思索,为什么他会在梦境中梦见元素结构呢?

就如一只所想的那样,一路向下阅读,只觉得赵静章这一篇文章半点没有温润之意,锋芒毕露的,全是剑意。他没有如易之那样写出带着煽动性,鼓动人们情绪的文章。整篇文章读起来是朴实无华的,但是每一个字都藏着寒光。

哲学、文学,诸如此类的学科,把人们都懂的东西用人们都弄不懂的话语表达出来。到底有什么用?

当年的赵静章,也曾经是个像岳激流一样声震全国的热血青年。他曾经带着和他有相同想法的一群人直接在皇宫前游行。而他们的主张是全盘摒弃西方化。即使是在那个时候,谁都知道全盘摒弃西化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们就那样做了,甚至因为这样过分激烈的主张,赵静章是曾经在监狱里呆过一周有余的。但这却让他一战成名,使得许多认为当前的问题和改革,和新思想等等有关的人们都认同了他,并且跟随在他的身边。

当初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一开始也是散乱的,互相虽然有矛盾,但却没有如现在这么分明。如果不是在明英宗驾崩之后,对于当时实行的改革法令是否要继续和要如何修改的问题中,两派都出现了典型代表人物互相攻讦争斗,现在这两派也不至于立场明晰至此。顾斯原本一直都觉得,如易之这样性情温和不喜欢和人争斗的人,想让他站出来振臂一呼的难度也太高了。当初《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事情,不少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宁愿自己的学生独立思考而不愿成为领袖……虽然值得敬佩,却也有人觉得这纯粹是易之太软弱了。

以同一个事件为出发点,为同一个人说话,虽然本质上两篇文章都是借题发挥,不过是通过这一件事来批判当前的另一些现象,但是这毕竟有这么一个意思了。

“总之,不用担心就是不用担心了。”易之看到他的表情,这么说。并不是他不想直接告诉陆建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涉及到两大势力的事情,有时候说话还是需要小心一点的。虽然现在这件事本质上说还是他的事情,但随口说出去,在某些时候也会造成糟糕的后果。

难得易之会表现得这么热情。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陆建明是易之的恩人,当初不是陆建明的收留,易之就是不饿死街头也找不到什么谋生的手段不是?而后来能够进入学院,同样也是陆建明的帮忙。到现在为止,易之安稳的生活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于这位乐善好施的先生的帮助。

朱怀仁却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易之先生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有味道了,我一定要记下来,然后专门透露给杂志报纸什么的。啧啧……‘我到这个世上来,注定要成为一个传奇’,不说别的,感觉上这句话简直充满了名言警句的味道,说不准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能把你对我说这句话的样子讲给其他年轻人听。到时候我就说,当时易之先生脸上满是自信的模样,挺直地站着,掷地有声地说……”

第二天,诸多被踩中了痛脚的“文坛前辈”们大肆发文,驳斥易之的《致射阳先生的一封信》。将字句都掰碎了挑刺,说这句是对皇室的不敬,这句是对当前社会的不满,这句是对收留了他讲学的学院的讽刺,说得有头有眼,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似的。

总之、总之……总之他是绝对不会被易之这样的混账家伙给吓倒的,这种文坛败类,真以为自己写篇文章就能够打败他了吗?想得美!他要给其他几位先生写信,绝对、绝对不可以让这个家伙这么嚣张下去!

“但是,但是,说了这么多,孙悟空原本就是吴承恩先生笔下的角色啊!与其让吴先生去论孙悟空是否是个异装癖,为什么就一定不能让吴先生上交《西游记》原书当做证据呢?”

所以,这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怎么的?

“之前,我听说你被陛下召见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想,你一定是无法适应皇宫的那种气氛的。”

易之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文,然后没忍住,把报纸揉成了一团扔了出去。

因为《厚黑学》的的确确是李宗吾的作品。不是生活在他那样的年代,不是他那样的奇人,谁还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只杀偶一直是绝对没有胆子冒认的。因为真正理解深刻的人只要一句询问,就足够让他露馅。

而岳激流,以几乎可以算是整个大明异端的看法,面对当时整个圈子乃至圈子之外普通人的剧烈排斥,他照样好好存在了下来,在文化圈儿好歹算是一号人物。这其中的意味就深长起来了。对于文化圈子来说,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股力量。

赵静章毕竟有年纪了,说起话来自然也委婉。

易之的嘴唇轻轻颤动,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太激动了,但是这念头一闪即逝,他只是侧跨一步,站到讲台旁边,然后深深地弯下腰,给出一个鞠躬。

身为后来人,易之提起笔的时候,难免脑中各色幻想,想起了网络上的骂战,微博上的水军,动辄就是陷入沉思体制的错,没事儿就说我们需要反思看看人家如何。但这漫无边际的思绪很快就被他收拢起来,毕竟未来的一切和现在的易之已经太过遥远,或许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看见那样的场景。

“厚黑,厚黑,又厚又黑。他把这话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误会他就是这么个又厚又黑的人,不愿意和他来往了。只是这写的是厚黑的东西,这么恳切,人其实是厚道的。哈哈哈……我这么一想,又何尝不是证明易之这小子已经到了厚黑的最高境界?‘厚而无形,黑而无色’,他都如此厚黑了还令人只觉得他厚道,难得,难得!”

关键在于无论是赵静章还是岳激流,他们的立场都相对更加偏激。而绝大部分人都是在各种舆论中左右摇摆的。更加客观而温和的表态是人们所期待的。而这就是为什么易之从一开始就很受欢迎的缘故。即使文化圈觉得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两面不是人,但对不在意这种事情的普罗大众而言,这种中立一点,并不非此即彼的言论正是他们所喜欢,想要的。

为什么丑恶者会战胜高洁者?

地球上有人崇拜民时大师,有人说那些所谓的大师纯粹是无病□□。毕竟,所谓的大师们的确有诸多让人不好评价的一面。和自己的不止一个女学生勾勾缠缠的、为情跳河的、死缠烂打追人追不到跑到别人家里撒泼打滚的,嫌弃自己结发妻子就抛弃人家的。混乱的时代有太多混乱的行为,很多行为无论怎么说都是私德有亏的表现。即使是个人的私事,也多少显得有点过分了。这些都是无法抹消的事实,易之也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迹而觉得有什么好骄傲或者有趣的。他只是觉得,也自己这么坚持认为:大师之所以会被人所崇敬,更多的则是在那一段独特的时间里,真正从他们心里发出的,为国家,为民族,为这炎黄血脉华夏子孙而说出的话。人们在意的不是轶事,而是那些“真”。

易之不太清楚。不过身上突然多了一个官位,他多少还是有点开心的。&!--over--&&div&

看不懂易之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但是内侍看清楚了易之根本就没有弯曲半点的身体,当下就瞪眼皱眉,脸上露出非常不忿的表情,猛地一转头就继续往前走。

“什么叫做俗?”易之反问,“我从不觉得白话是俗,能够被人们广泛使用,广泛理解的东西,是不能够用‘俗’来表示的。因为大俗即大雅!就是白居易写诗也是要让妇孺一听就懂,但他的诗俗吗?凡有井水皆唱柳永词,柳永俗吗?现在的所谓名著哪一本在最开始不是广泛流传街头巷尾的故事?”

但在这个时候,易之觉得欣羡。这样因为自己的一部作品而被人深刻铭记的感觉,简直就是文人的终生追求。立言,不是吗?

知识的魅力是极其微妙的。能够多学习一点,多懂得一点即使永远都派不上用场的知识带给人的愉快,只有很少一部分明白。但那样的愉悦和满足,真的是远超太多东西了。而能够让更多人体会到这中间的愉快的感受,同样让人幸福。

大明有着极为漫长的历史,而所谓的世家也因此而存在,有的世家和大明明面的脉络同时起伏,有的却隐藏在暗处,加上大明发展太过顺遂,一直以来都十分平稳,这些年随着风起云涌,偶尔蹦出一两个之前除了当地人没人知道的所谓的家族是很常见的事情。

“岳激流和你谈了?不对,应该是他找你吵了一架才对吧?”赵静章眼睛一亮,颇有些恶趣地问,“这小子当年曾经辗转找到我家,我一开门还以为是哪个小年轻的找我表示崇拜,结果劈头就被他给骂了一顿。”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编辑重新翻回开头,放慢了速度,开始精细地阅读——去体会那些微妙的遣词用句,一些词语使用背后潜藏的深刻含义。还有这个故事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在大路上人们演说,叫嚣,欢快,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再一次相信名词,溶进了大众的爱。”混混沌沌,总被同样的东西触动,总被同样的力量改变。就像他站在这里,卷入这大时代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