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像是带着悲悯,望着他说:“我怕。可是,即便是我死了,我自然有我的家人,我的师傅来替我哭上几句,还有人能替我难过。可是你们呢?”

人皮灯笼……还是孩子在魔音的蛊惑下畅悦地死去的片刻,完整地将整张头部的皮扒下来,方能留下这么逼真的笑容。做这个人未免太狠心了。

“今夜收获颇丰,竟然有这许多祭品。”

他还要说,君棠“啪”一声打开了扇子,晃了晃,紫珩摆了摆,“得,你慢点。这紫云镇若是出了事儿,这醉仙酿可在世间绝了,你扇子里头的可就是绝版的醉仙酿,你可当心些。我去去就来。”

本以为方寸山会是十分紧张的备战状态,正打算收拾了包裹打道回府,房间的门却自动自觉地打开,从门后蹦进来一个风骚的紫衣人,抱着他就开始对他上下其手,摸个不停。

她的脸上尽是失望,身子一转,瞬间变回了可爱的精灵,趴回了君棠的肩头,“呆书生,我知道你想护方寸山周全,可我这着实帮不了你。”

一股血冲上脑子,玉雅心慌意乱,生生的从君棠身上挪开了眼睛,抱着扇子,低着头跟君棠道了声谢,她慌慌忙忙从书房里退出来。

紫珩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低声问灼炎:“你们入方寸山多久了?”

“玉雅出事了?”君棠试探地问到,这回,月歌儿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跳下桌子就要往前冲。

君棠话音刚落,紫珩又是一阵恶心。啐了两口唾沫骂道:“我得回去漱漱口。走了。

三人走至清心阁后方,依旧是流水环抱,青山绿水,也不见什么异常。羽琅却慎而重之地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弯,方才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古榕树下停了下来。

那小精灵闻言,开心地在君棠的掌心绕了一个圈,花瓣裙飘起来,飘来一阵幽香。停下来后,她扑腾扑腾跃到空中,朝草丛中的兔子喊道:“月歌儿,出来出来。这是老熟人。不怕。”

远远的传来钟声,她回过神来,低头对月歌儿说:“呐,你以后就叫月歌儿好不好?有时间我就来找你玩儿,你都在这方寸山上的对不对?”

淡定地看着山下,云雾飘渺,山明水秀,他正想感叹一番,只觉得身后一阵火热,他回头“啊”了一声,那银白长胡子竟然着火了。施了法将火扑灭,他狠狠地瞪视君棠,君棠却是摇了摇扇子,对玄武说道:“院长,此间天干物燥,极易着火,需与弟子强调一番才好。不知院长何时飞仙?”

玄武话音未落,却见幻世镜上回龙台一处天机锁光芒减弱,忽地一下又变强。那忽明忽暗的频率倒与炎魔铭牌的明暗频率相同。

“这方寸山啊,其实有一个大秘密。”

玉雅“啊”了一声,茫然点头,“好看。可,仙师您是……”她再仔细观察一番,方才现这人身上的紫衣与昨日紫珩的衣服虽花色不同,可材质却是一样的,她惊讶道:“紫、紫珩仙师?”

他抚摸着那尊雕像,低了头和蔼地看着玉雅,玉雅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片刻后听到他说:“这天下地下,果然只此一尊?”

累瘫了的两人好不容易在紫珩边上站定,抬眼时,那君棠温雅着俊脸笑看紫珩,“紫珩,你输了。”

玉雅再次叹了口气,咬牙切齿怨了了三哥几句。

可是他的笑这样真实,他帮她戴上梅,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小姑娘,不知道你长大后,会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是,永远长不大,对你而言是不是更好?”

他的后半句话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玉雅还未听清,他已经换了释然的笑容,找了棵最大的梨花树,拍了拍示意让玉雅坐下。

“你是不是没想到,魔道也有这么美的地方?”龙吟倚在树边,枕着自己的头问道。

“嗯。很美。我从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梅林。”这样的闲适太勾引人。玉雅学着龙吟,靠坐在树边,仰着头看着阳光透过梅花点点落在身上。

“玉雅,仙、人、魔、妖究竟有什么区别呢?正如此刻我坐在你的身边,倘若你从未认得我,你也当我是魔吗?”

“我爹认识我娘时,我娘只是个凡人。可是他们在人间很相爱。就跟凡间的普通的凡人无二。可是仙魔大战时,魔道的人就被仙界的赶尽杀绝。就连早就不参与战事的我爹都不能幸免,一并杀了。我娘若不是看着我爹惨死,也至于惊吓难产……我爹只是出生在魔道罢了,他从未害过任何人……”

“我的哥哥们告诉我这些时,我一直在想,我爹错在哪里?而我的出生,是不是也是错的……”他轻声问道,侧着头闭目,像是卸下任何的防备。玉雅枕着头,微微动容。

从未有人告诉她,某些人活在世上,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可是,他们错在那里?那些善与恶,对与错,仿佛是天生的衡量方法,泾渭分明。

魔道的人身上,镌刻着“坏人”二字吗?

她仰着头,看着流云浮动,闻着梨雪飘香,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身边的人似乎静默了许久,片刻后,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是一下子迸出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难忍,一低头,却是呕出了一口血水。

她匆忙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拿着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嘴角,那血却像是不止,他咳地越厉害,最后竟是凄绝的指着梅林的一头对她说:“玉雅,这梅林尽头就是出口,你身边的看守我早就遣走了,若是你想走,此刻便能走。只是,这可能是你我的最后一面,我怕是支撑不住了……”

他说着,头一歪,就这么晕过去了。

玉雅摇了摇他的身体,他不动。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真的要死了吗?梅林尽头,若是真的,她真能顺利的离开?

探了探他的鼻息,虽是微弱,可他却还活着,若是离开,他的几个兄长定会来寻他的吧?她想了想,再也没有迟疑,急忙往前跑去。

梅林景致虽好,可是走至初初都是一样的,她一路跑一路做记号,只怕自己的路痴特性此刻挥至极致。可是走了大半天,她赫然现,自己又回到了原路。

等第三次迷失在梅林中时,她终于现,这梅林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所有的路线都与五行八卦阵法有关。她学艺不精,这五行八卦更是方才入门,她哪里懂得这破阵之法。大概连龙吟都不会想到,这极为简单的阵法她都走不出去吧。

她挠了挠头,时间再拖下去,只怕龙吟的兄长来寻他,自己也走不出这阵法,到时更是走不出去了。

片刻间衡量,她决定顺着自己所做的标记回到龙吟身边。

他依然静静的依靠着梨树,气息比她离开前还微弱。

龙吟睁开眼时已经置身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姑娘就趴在自己的床边沉沉地睡着,嘴角俨然有一丝晶莹。他一动,床前盯着的侍卫正要出声,他抬了抬手让他出去。

玉雅睡得熟,只是稍微动了动,他笑了笑,下至床榻,手一捞便把她从床沿移到了床上,替她盖了条薄摊方才轻手轻脚出门。

门外的箫声再次响起,他方才出了门,门外的侍卫便已经恭敬地跟他说,凤护法在寻他。

揉着左肩的伤口,他冷着脸吩咐侍卫道:“不要打扰玉雅姑娘,若是她想去哪便让她去吧。”

他其实骗了玉雅。如果她真的走到了梅林的尽头,那的确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梅林尽头,是销仙窟。往前踏一步,便魂飞魄散。他更是吩咐了所有的人,不许别人踏进梅林一步。她死了,他也死。

世间情薄,他只是想看看,自己死之前能不能看看仙人口中的情义。

幸好,她回来了。

而沉睡着的玉雅万万想不到的是,恰恰她的路痴救了她一条命。

这个看起来咋呼的魔道少年最爱的,便是用一切极致的方法证明这世界伪善的存在。从来他都是对的,这世间并没有世人口中那样的美好,而唯一的一次错误,败在了一个姑娘的路痴上。

“二哥,我的老毛病今天又犯了。”龙吟凑在燕飞绝的身边,腆着脸委屈道。“你看,我这手上的伤口。如果煞魂阵再炼不成,我身上的血可就都没了……”

“大哥,我咳嗽地可厉害呢。今天要练几个?我能不能休息一天呀……”见燕飞绝不动,他又凑到凤小楼身边,凤小楼抓过他的手把了把脉,皱着眉道:“怎么伤的这么重。昨天炼阵时被反噬如此厉害,你怎么不说。”

说话间,凤小楼从身上掏出了几颗药丸塞进龙吟的嘴里。药入口即化,胸口的抑郁倒是舒缓了许多,龙吟顿觉舒服。

“别胡闹,这阵法一天不炼便会失败。乖,咱们开始吧。”凤小楼拍了拍他的脑袋。从腰间掏出箫来。箫声响起时,龙吟敛了神色,飞身入血池中唯一的空地。

伴随着箫声的起起伏伏,龙吟的脸色渐渐生变化,像是沉浸在箫声中失了魂魄一般,随音起舞,上身赤膊,胳膊上本就道道伤痕,如今再次裂开,那血像是有所牵引,从他的身上汩汩流入血池。

龙吟的脸上越苍白,整个身体都呈现出奇幻的透明色,体内的肋骨清晰可见。

空地中一个接一个的童男童女走入,与他一样像是没了意识,木木愣愣地走到血池边围成一圈,垂着脑袋对着血池。

箫声渐变,空地上的龙吟舞蹈之时,口中渐渐传来奇怪的吟唱。没人听得懂他念得是什么,可是却像极了远古的梵唱。那童男童女开始颤,片刻后,每个人的头顶上现出一缕缕的烟气,慢慢的形成形状,是一个个透明晶莹的灵魄。

而那些灵魄,随着箫声的引导,不约而同地往那血池飘去,融入血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