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怎么了?叫孩儿来有何吩咐?”我看父亲一直不说话,急了。

韩王笑道:“本王不过来江南繁华之地游玩,不想碰上大比,便也来凑凑热闹。早就听得吴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才华横溢。”

我问江聚明:“王兄是怎么了?”

那少年也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说道:“本座乃韩王世子,见教不敢当,只是想问问你们读书人几个问题罢了。”

“天下之大,也未必就有科举这一条路,哥哥不用如此菲薄。读得万卷书,总是有用的。”我说道,“过了年怕是就要准备去赶考了,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欣赏欣赏家乡美景呢?”

“这也是皇上不得已而为之。为西征,最近三年的租赋增加了五成有余。恐怕若再不罢兵,外患不除而内乱已起。”我反驳郡主的偏激言论。

“哼,想不到公子也和司马实想到一块去了!”

郡主言辞多有顶撞,不过我也习惯了,她本来就任性,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我刚来时因为之前江宁府的事情而对我礼貌有加,但最近她的小姐脾气开始慢慢显露了。

“那倒不是,不过我却有更好的办法,不用和党项人开战,又能得到战马。”我回答道。

“哦?那还要请教老师。”

“党项人酷爱饮茶,他们的王公贵族也钟情于我朝的瓷器……”

“那和战马有什么关系?”还没等我说完,郡主便急急问道。

“自然有关系,我朝关闭边境多年,党项那帮人喝不到茶,用不上瓷器,还不想我朝的物产想疯了。我们若允许民间和党项贸易,自然有大批商人赶着车去西北卖茶瓷。而党项人除了马之外别无物产,想必到时侯就要乖乖的把马交出来了。到时候御马司的官员们只要带着银子到边境上收马就是了。”

“可那样交易得来的马必不会有良马,而且万一李天虫控制马市,又该如何?”郡主聪明伶俐,马上就想到了可能的弊端。

“找党项买马只是其中一招而已。郡主不知高丽,吐蕃都盛产良马,找他们买也是一样。”

“可为什么朝中大臣却没想到这一点呢?”

“在下思考很久,其实,各位宰相尚书未必不会想到买马,其实我朝也的确是在向高丽买马。但是,他们的顾忌在于,官府出面买马必然耗资巨大,所废颇多。我的想法是,纵容民间商贾出境买马。然后官府收购。”

“如何纵容法?”

“很简单,免税!商人出入边关港口都要被官府刻以重税,不论货物还是金银。我朝若是规定,自海外贸易归来的商人携带的马匹可以免税的话,那些商人在海外赚了钱之后必然想着办法把钱变成马,然后运回中原。在中原卖掉又可以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的确是好办法,马匹进入中原免税!明日我便向太后说此事,让皇上去颁布实行!”郡主天真烂漫,兴高采烈起来却是什么也不管了。

“郡主休得孟浪,此事我也只是在心中草创而已,岂可胡乱奏知皇上?”我赶紧喝止这小魔王,千万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

“我知道就是了。”郡主听到我的叱责,不快地回答道。

我一听又有点不忍,便想哄哄她:“哪日我要真登了庙堂,与皇上商议通过此事,必不会忘记郡主的一份功劳。到时说实际上是郡主给我出的主意。皇上定会大大高兴,说郡主贤良,说不定也有赏赐。”

我只是开开玩笑,不料郡主却当真起来,而且还大大误会了我的意思:“那……皇上会怪罪我的。本朝不准宗室过问朝政,若是皇上知道朝臣的奏折有内人的影响,恐怕不会顺利通过……”

我一听“内人”才大吃一惊!知道刚才自己失言了,不由叫了一声“啊!”手中端着的茶杯没拿稳,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郡主听到赶忙起身掀开帘子,过来查看我。我见郡主红扑扑的脸蛋,顿时傻了。正是那日那位骄横的世子,此时却是高髻娥眉,银妆淡抹,身上彩凤随鸾,缤纷素丽,珠玉环佩,秀雅端庄。我看着眼前的美少女,却开口说不出话来。而郡主,却噗哧一声,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响亮。我红着脸,却不知道做什么好。想想,我刚才哄她的话,的确是容易误会。我若登庙堂,必是数年之后。到时候我若还向皇帝说郡主给我出主意,那郡主和我之间的关系不是夫妻又能是什么?郡主冰雪聪明,说不定心中也隐有此意,自然是要误会了……

郡主笑完,我们两个面对面,却是无语。也顾不得师生之谊,我慌忙道歉:“小人愚昧,唐突了郡主,还请郡主降罪!”

“你何罪之有?只是今日之事,公子可不要忘记,他日若真到了庙堂上,还要你给我美言几句呢。”郡主的放肆本性表露无疑,又开始大笑起来。

我却是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怕韩王突然驾到,还不把我给轰出去。但看着郡主象牡丹花一般灿烂的笑脸,我心中也有如饮了甘泉一般,甜甜爽爽的。只是如此放声大笑实在不妥,我硬着头皮说道:“还请郡主持重。莫再要如此笑下去,怕是把府中人都要引过来了。”

郡主收敛笑容,又钻到帘子后面去了。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幕帘之后,我才定了定心神。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逃也似地回到了西厢。

吃过晚饭,冬天的冷月已经高悬,我照例和小七下起棋来。虽然小七年纪小我几岁,可是棋力不弱,我们这几年几乎每两天便要谈一局,他虽不懂什么春秋大义,宇宙奥妙;紧起我的气来可是毫不手软,我们之间互有胜负。有这么一个伴,也是痛快。可是今天,郡主那灿烂的笑脸却不断浮现在这棋盘上。

“公子,你看你这条大龙眼看不活了……”

这时却传来了敲门声,小七去开门,却是赵永贵满面春风地进来了:“王爷请公子去大堂一述。”

自我来韩王府之后,很少得到韩王的召见。今次却突然要见我,莫非郡主那边说了什么?我心头一凛。却不知道如何应对。便跟着赵永贵去了大堂。

到了王府大堂,只见王府里的幕僚都来齐了。包括上次在江宁见到的两位老者。他们二人坐在最靠近韩王座位的地方,而我认识的几个幕僚宾客,依次端坐,我被安排到了末席。这也难怪,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恐怕也就是当个听众罢了。

韩王身穿一件白色镶紫便服,头上简单地插了一个文官用的鹤簪,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走进来,我们纷纷起立。只见他坐定,我们才行礼坐下。

“寡人身为太子太师,却实际无断事决意之职。今日请各位来,只是想商议这朝廷罢兵之举。虽然讲和已成定议,寡人还是想写一本折子递给皇兄。今日想听听诸位的意见。”韩王虽便服无冠,却是英姿飒爽,威仪无比,他对那两位老者的其中一位说道:“还是请刘大人先说吧。”

坐在我左边的赵永贵低声对我说:“这个刘承嗣刘大人以前是殿中侍御使,去年他当庭弹劾司马实,因为皇上护短,寸步不让。便辞了那御使的位置,如今赋闲在家。”

如此看来,刘承嗣也是主战派的急先锋了。果然,他款款说道:“党项占据河西,其前锋将营寨修到了天水。距西京长安不过三百里。朝廷今年兵征讨本有机会肃清盘踞河西的党项贼,怎奈朝中懦弱之徒以几个败仗为借口,屡次上书圣上要求罢兵。如今大军一撤,前功尽弃,河西复为党项贼所有。我西京威胁仍然存在。我朝失河西之地久,苦无良马,如今马军人手不足一马,如何行军作战?主和派一味忍让退缩,将我朝关系国本的重地视而不见,这样下去,恐怕……”

又是关于马政的老生重弹。我想这刘承嗣就用这样的理由来弹劾司马实,自然是无法说服皇帝了。

另外一个老者也言了,也无非是华夷大防,祖宗基业不可丢之类的套话。韩王似乎也没什么兴趣,转而问坐在左手,仅次于刘承嗣的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我却是认得,是王府亲兵司马丁四海。他目光精纯,太阳穴微鼓,身材挺拔,骨节粗大,一看便是个习武之人。丁四海说话声音洪亮,比刚才两个老儒要清脆的多:“王爷若想说服皇上,不可不提马政,华夷之隔。然而,卑职认为,河西之事,关键在于党项主李天龙的野心。”

厅中众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只听他解释道:“如今李天龙自号国主,然其爵位依然是我朝颁的‘党项雄武大德大王’,此次议和,也答应削去‘国主’称号,称‘河西节度使’,‘宁州大都督’。看起来还是我朝臣子。只是诸位都知道,此人野心勃勃,又在民间制造谣传,说自己是唐朝皇族之后,乃李世民之后裔。若任其坐大,待羽翼丰满,他必然要自立,称帝。若他以恢复大唐为名,蛊惑天下,将兵指长安,则势危矣。卑职认为,王爷定要向皇上说明这一点,把李天龙的狼子野心公诸于世。”

“有理,有理!”我暗道这丁四海文武双全,洞悉形势的能力极强。王府中养着这样的宾客,的确可以用“藏龙卧虎”来形容啊。

“吴公子有何见解啊?”韩王突然问起了我。我慌了,心想韩王怎么越过那么多人,直接问我呢?连忙回答:“学生愚昧,不敢妄自非议朝政。不过,学生倒想从另外几个方面分析此事,权做引玉之砖。”

韩王脸上浮现出好奇,我见了心情一松,便脱口道:“如今我国最大危险来自北方东奚。若是能建设一支如汉武帝时代的庞大骑兵,则东奚不足为惧也。因此,大家便把目标投向河西,良马产地。然河西乃李天龙的根基,断不会轻易相让。故而,我朝的困境便是要压制东奚,须占领河西,便同时与两家为敌。

“我朝既无汉武帝的十万铁骑,也无唐太宗的精锐轻骑。对付李天龙,只能步步为营,堡垒战术。如此死嗑,势必旷日持久,招来各方非议。今年西北失利,便是如此的结果。因此,如此计议恐怕不得不罢。想必皇上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下诏撤军的。”

刘承嗣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对我的不满。而丁四海则诘问:“吴公子的意思,还是主和了?”

在主战派的地盘,我哪敢说自己主和,连忙绕了个圈子,回答:“丁兄且莫误会了小弟。小弟的意思是,仗不能这么打,要想别的办法才行。”

“那你可有办法?”韩王追问。

“其实,当年李卫公便给我们提供了良策。李靖击吐谷浑,率五万轻骑,昼夜兼进,行二千里,直接插入敌军腹地,一举击溃吐谷浑酋长主力,生擒可汗,灭其国。我等亦可学此方法,灭党项,生擒李天龙。”

刘承嗣冷冷地说:“军中将帅,谁个不知李卫公之奇袭。你可知道,当年为长途奔袭,每名士兵带了三匹骏马,轮换乘骑。没有河西之地,我朝如何一次供应十五万匹骏马?况且李天龙不比当年吐谷浑可汗,他有灵武这样的坚城以自固。便是到了城下,你骑兵照样要苦战攻城。”

“所以,小人认为,当朝应当积蓄国力,通过贸易的方式积蓄战马,并且开辟新的地区作为饲养战马的牧场,若是顺利,三年之内当可聚集至少三十万匹战马,以供西事。”

众人惊骇。丁四海却说:“吴贤弟想必把此事想的太简单了,三年之内三十万战马,以每匹马五十贯钱计算。那也要耗费朝廷每年五百万贯的巨额支出。况且我国中无马,即便出的起这个钱,也没地方买去。到那时,只怕马价更贵。”

韩王见我们越扯越远,忍不住出来打断:“战马之事,想必吴公子也有所计划。只是今日所议之事已了,以后再讨论马政吧。奏折我已有腹稿,多谢各位建言。请了!”说完便起身退去。我们底下一群人,也各自回去了。只有丁四海,仍不肯走,拉着我讨论战马之事,我便请他到屋,将我免税入马之想法相告。他当时听了也是希奇,只是过后一想,觉得成功机会也不大,况且军国之事寄托在商人身上,怕是靠不住。随便聊了聊,便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