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嘻嘻哈哈地互相吹捧,大考之后轻松的心情的确是很舒畅。这时,我们才看到江聚明和王茂真二人走出。王茂真似乎神色不妙,他低着头,也不跟我们打招呼,好像还是在思考那策论。

此话虽然颇为中肯,可那手势却是大不礼貌。见对方是个小孩,我也不好作,便走过去,作了个揖,问候道:“在下饶州吴学光,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见我来到,王茂真放下书,拱了拱手笑道:“吴贤弟对明年春闺是成竹在胸,自是不用紧张,可以出去散心了。可愚兄却是了不得的很啊,若是明年再不中,我怕是也要钻进我大哥的船队去数铜臭了。”王茂真长我4岁,前年乡试名落孙山。如今怕是再输不得了。

待我起身后,韩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而我,却在飞思考为什么他会在此,以及如何应对的问题。这时侯魏长麟解释道:“韩王此次东巡,本人实是幸运,得以请来府中,是事出匆忙,未知会落明,还望见谅。”

韩王笑道:“本王不过来江南繁华之地游玩,不想碰上大比,便也来凑凑热闹。早就听得吴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才华横溢。”

我奇怪,我昨天才上榜,我这一个普通书生,之前又怎么入得你王爷的法眼?定然便是那位“世子”告诉了他老爹我的事情。

果然,王爷侃侃道来:“小女性情顽劣,今日来到金陵,更是几次逃出府中玩耍。本王便想请个西席好好管教管教她。不想她昨日却说,请谁教她都不听,偏要此次乡试的解元或者榜眼。那解元却连人影子都寻不见,本王至好来找公子你了。”

那世子果然是假冒的,不是世子,而是郡主。她果不食言,果真要他老爹来请我做老师。一想那郡主如此任性,恐怕做这个西席是要大吃苦头了。我想也没想,便婉言拒绝:“小人离家久矣,家中父母定十分担心,如今中举,第一个便要回家通报双亲。日后恐怕多要离家,故不敢不回父母身边。请王爷恕小人不敢遵命。”

韩王却一点也不在乎:“好个孝顺的才子,如此德才兼备,本王不争取那可太可惜了。那就这样,本王派两名仆人伺候公子回乡探望父母。等什么时候可以动身了,便由他们领公子到洛阳韩王府。到时候公子就在我府中教书,准备明年礼部会试,岂不一举两得。”

韩王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是真要拒绝。其实在京师有人照应也不是坏事,至少省去了住客栈的盘缠。我便说道:“多谢王爷美意,在下回乡探望父母,三个月之后定赴洛阳。只是万不敢惊动王爷府中的弟兄。小人一个人带着书童足矣。”

韩王笑道:“无妨,不过两个下人而已,留在府中也是闲着。”

我还要推辞,魏长麟过来圆场,说:“如今两湖颇不太平,落明要从赣入京,还是多几个人照应比较好。就别再推辞了,这也是王爷的诚意。”

我只好答应。之后谈了几句江南风物,魏长麟便领着魏暄请我们去后花园赏花品茶。魏府的后花园却是别致,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假山劲松错落有致,这经营之人断有十分功底。

“魏大人好雅兴,把花园修建的如此韵味!”韩王说。

“不敢不敢,都是小女的拙作。”

是她!我想起了梦中淡淡的影子,那娟秀的行书,和那段刻骨铭心的话……只是,一切不过是个梦而已。

“魏大人生的好一对龙凤壁人。看魏公子龙行虎步,仪表堂堂,必有一番作为!”韩王继续往魏长麟头上戴高帽子。

“王爷谬赞了。犬子庸碌,如今在太学混口饭吃而已。只是如今到了婚姻年龄,怕是没人看得上了。”

“哈哈,魏大人说笑了。倒是小女,天性顽劣,不受教化,真个嫁不出去。”

“郡主金枝玉叶,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犬子如何比得郡主?”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似是要把魏暄和郡主扯到一块了。我不觉心中有点不快。三人在凉亭坐下,煮水饮茶,不亦乐乎。

我也纳闷,魏长麟不过一个五品的提刑,韩王乃是皇室至贵,怎么和他扯得那么热乎?况且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禁止宗王和朝中大臣结党。莫非这两人之间也有利害关系?

魏长麟和韩王不过谈些风物,茶道之琐事。我留意这花园,不时见到几个丫鬟走过,却不见小姐模样的人。也许她在某个地方偷偷看着我们吧?我胡思乱想过后,见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韩王要了我的地址。我便由一个仆人引着出了魏府。

回到客栈已快黄昏,我叫上小七,来到城中一间热闹的酒楼,选了个靠窗地位置,点上几个好菜,大块朵颖起来。

“公子,此番回去定要风光一把。饶州城十几年没出过榜眼呢。”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家?什么?明天就走?哦,我还想给李大壮买点便宜饰。他给了我几百个铜钱,要我帮他老婆在东京买点稍回去。”

“我在想,是不是也帮如玉买点,我上次摔伤了她用她的私房钱帮我抓了几付药……”

如玉是我母亲的丫鬟,比小七还大一岁。我听到,从袖子里掏出一贯钱,递给小七:“别买什么便宜饰的,也给她买件漂亮衣服穿穿。”

“公子,这…………”。小七看着那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愣住了。

我笑笑:“今天公子心情好,你快拿着,莫等我反悔了,便要夺回来的。”

他眨眨眼睛,嘿嘿笑道:“多谢公子!公子定能高中状元。”

状元!这是多少人心目中一个不现实的梦啊。我又何曾没梦见自己中状元,在金銮殿上由皇帝亲手颁奖赏。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在宗谱上大书特书……可是状元每隔三年才会产生一个。天下读书人数以亿万计,如此殊荣,平分到每个人头上那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即便是中个同进士出身,也是了不起的殊荣啊。

密集的马蹄声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窗外,十余骑从楼下飞奔而过,为的那个身着白衣,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唇红齿白,长飘逸,娇喝连连,不正是那个韩王的独生女儿,瑾庆郡主么?趁着老爹不在家,领着属下在这街市上纵马狂奔,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想着以后要跟这号人打交到,我不禁苦笑起来。

果然,还没等我拿起杯子喝下最后一口茶,街上远远地就传来马的惊叫声和人的叫骂声。我想八成是我那未来的学生闯祸了,便赶紧付账下楼。上到街上,现远远的一群人,中间隐隐有官差,我一惊,赶紧跑过去。只见那女扮男装的郡主和随从正和官差理论。“大胆刁民,竟敢冲撞知府大人车轿!”说话的是个江宁府的武官,“弟兄们跟我上,把他们拿下。”

我想这郡主可是闯了大祸,得罪了连成她老爹也不敢得罪的人。这轿子里坐的不是王睿又是谁?

郡主那边也不示弱,一个骑士挺身而出,喝道:“这可是堂堂韩王世子殿下,你们谁敢动手?”

那武官一愣,不想碰上了厉害角色,于是跑过去轿子那边,说了几句。而这郡主,却是兀自站着,昂着头,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王睿下了轿子,步伐沉稳,不卑不亢,却气势逼人,走近郡主跟前。那王府亲兵也纷纷退让。

王睿行了一礼,说道:“下官见过瑾庆郡主殿下。”

这一句话便把郡主打垮了,身份被拆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支支吾吾:“这个……本郡主冲撞了大人……多有得罪……”

王睿却沉下脸,不听她道歉,厉声说道:“郡主身为皇室宗亲,不守礼法,女扮男装,成何体统?更违反本朝律法,在街市上纵马扰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律令,当受鞭刑二十。属下每人受鞭刑十次。念在郡主是女儿身,本官判你关押三日,免受皮肉之苦!来人啊,请郡主一行回衙门。”

我听到这些,暗暗佩服王睿的风骨,不畏权贵,秉章办事。不过,又为这郡主担心起来,她这金枝玉叶,哪受的起牢狱之灾。

郡主慌了,本以为可以凭身份压过去,哪知道王睿是这德行,见官差们过来逼迫,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看到这可怜景象,我实是不忍,想起夫子庙前一面之缘,便动了要救她之意。只是这王睿如何对付?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郡主不肯动身,是不是要下官动手?”王睿冷冷地问道。

眼看形势不妙,我赶紧走过去,到王睿跟前,深鞠一礼:“学生吴学光见过王大人,此事还容学生说几句。”

王睿见我突然杀出,也不惊讶,淡淡地说:“榜眼才子,此地之事,与你无关。”

“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刚刚受聘为韩王府的西席先生。这瑾庆公主便是在下的学生。郡主孟浪行事,扰乱都城,乃老师管教不严。在下甘为郡主代过,受大人惩罚。”

王睿也是一愣,但马上又恢复平静:“吴公子何罪之有。你不过刚刚上任,怕是连郡主的面都没见过吧。这纵马于闹市乃扰乱治安之罪,本就是用来约束达官贵人不去欺压百姓。郡主如此,本官不得不依法追查。”

我看没有办法,只好尽量替郡主减轻惩罚:“还请王大人看在郡主年幼无知的份上,从轻落。”

“关押三日已是从轻。”

“大人,抛开郡主身份不说,单是将这黄花闺女和那些盗贼无赖关押在一起,不是毁了她一世名节吗?关押三日对于公子哥们来说,倒也合适。可对郡主,恐怕是大大不妥。”

王睿想了想,似乎在考虑。但也没有点头。我想,王睿倒也不会真要抓郡主去坐牢,只是想教训教训她罢了,到时候韩王来衙门领人,不可能不放。我现在一定要给他一个台阶下。

“学生深知大人公正严明,断容不得徇私纵容之事。小人建议,不如将郡主一行人的肇事马匹一律没收充公,以示惩戒。”

王睿一听,终于点点头,说道:“十匹良马,折合白银过千两。这罚金也够重了。就权且依你之计。望郡主以后不要再生事端。”

郡主也没办法,委屈地说:“多谢王大人开恩。这些马便全书牵去吧,只是我这枣红马,是皇上御赐的西域宝驹……”

我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要她不要争了。她看到我的意思,也只好悻悻地说:“还请王大人别亏待了这宝马。”

王睿淡淡地说:“这些马匹充公之后便全数送去京师御马监,优劣自有对待,郡主不必担心。”又说:“天色不早,郡主还是早点回府,莫让王爷担心。”说完便拂袖而去,上了轿子。

郡主此时十分尴尬,向身边一个亲兵说了些什么。那人走过来,在我面前半跪拱手说道:“小人代郡主谢过公子仗义相救。只是此时多有不便,日后定当重谢。”

我见郡主转过了身背对着我,想想今日之事的确不是很光彩,便温言说道:“举手之劳,以后在下便是府上一员,请郡主不要太放在心上。就此告辞了。”我便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