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要入考场了,今天我们一大早起来就按照王茂真的意见去金陵城外的夫子庙拜孔子。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临考前抱抱圣人的佛脚也是没什么坏处的吧。

到了庙前,和我们想法相同的人倒是不少。从穷酸腐儒到富家公子,夫子庙的山门前便成了一个天下读书人的缩影图。我却注意到山门边上一群人,却一个读书人都没有。那大概有十来个人。大多数都是家丁打扮,为一个却是个趾高气扬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身边跟着两个风度翩翩的老者。那少年皮肤白嫩,唇红齿白,五官秀丽,颇是个翩翩美少年。

“也不知道是哪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公子。”江聚元好像也注意到了,低声对我说。

此时,那小公子好像也注意到了我们。看到我,便手一指,吆喝道:“那边那位公子,可否过来指教一番?”

此话虽然颇为中肯,可那手势却是大不礼貌。见对方是个小孩,我也不好作,便走过去,作了个揖,问候道:“在下饶州吴学光,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那少年也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说道:“本座乃韩王世子,见教不敢当,只是想问问你们读书人几个问题罢了。”

听到是韩王府的世子,我不由心一惊,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我爹了。如今突然冒出个王子,不免有点惊慌,连忙长揖一礼。

看到我的狼狈样子,这个王子似乎很是得意,冷冷说道:“既知本座身份,你怎么不下跪?”

好个精怪蛮横的小子,我正色回道:“小人不敢。小人虽不过是个生员,却也是有圣人功名在身。而世子殿下虽然尊贵,却也未继承爵位。而此地并非朝堂公府,小人的礼数也算周全了。除非韩王殿下亲临,否则小人的跪拜礼,世子是经受不起的。”

那世子一时语塞,回头去看后面的老者,两位老者却只是笑而不语,似是要看着这出戏演下去。他之后回过头来,对我说:“既然你以圣人门徒自居,我倒要考考你,若你答不上来,便不配作读书人,与草民无二致,定要向我下跪。”

此时王,江三人也走上前,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行礼之后,江聚明说道:“吴兄是我们饶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想必必不辱圣人尊严。只是不知若吴公子答对了,世子殿下又当如何呢?”

我暗骂这小江,这不是把我往火坑上推么?看样子是存心要让我出丑了。那世子也不怠慢,回道:“若是吴公子能答对我三题,我便长揖到底,待吴公子以师长礼!”

此话一出,连他身后的两位长者都露出骇然之色,其中一个对曰:“世子万万不可,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岂可随便相认?”

世子回礼道:“老师不必担心,我这题目自是很难,他若答不上是正常。他若是答上了,说明此人才学高深,必不辱师名.”那老者听后也点点头,随他去了。我听了却是心惊肉跳。若是答不上来要跪拜事小,搓了锐气,影响了明天的考试事大。可事已至此,也回不了头了,于是擦了擦头上地冷汗,静了一下心态,便拱手道:“那世子殿下请出题吧。”

世子便直入正题:“请问,为何水往低处流?”

我心里一凛,这世子的问题也是奇怪,水往低处流乃是世间常识,却偏偏要问个为什么。仔细想想,这个简单的问题,却真个无法回答!没有谁真正去思考过这个问题给过答案!看看其他三人,也是一脸惊诧。我慌张之下,赶紧放开思绪,回忆相关的论著,却是无任何印象。相必这样的问题,世子也不会有什么标准答案,我看来只有自己想答案了。

“此乃天道也!”我故作镇定地回答。

“哦?何解?”

下面就要做文章了,我顿了顿,理清了思绪,慢慢说道:“水往低处流,此乃天道也!夫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火轻于木,木轻于水,水轻于土,土轻于金。道是有火往上冲,木则存于天地之间,上有枝叶,下有深根。水,金,土三行皆重,故而沉于下。故曰,天地事物,有重有轻,轻者上扬,重者下挫,水为重,是故往下流也。”

“狡辩,试问高山大岳者,金土之属也,为何巍峨耸立,高于水木?”世子马上反驳。

“殊不知五行相生相克,互相参杂生出万物。这大山高耸,亦有云浮于天空,水自天上而来。火山地震,亦有火藏于金石之下。为何?天下之大,万物皆动者也,偶有轻者居下,重者居上,又何足怪哉?水为云,终将变雨落下,地火深藏,终有喷之时。高山巍峨,总有崩塌离析之日。归天道,终为火在上,木次之,水在下,金石为底。”

我一口气说完,看世子和二老者的表情,似是为我所折服。果然,世子拱手道:“吴先生果然才思缜密,佩服佩服。但不要忘记,还有两题!”

我看第一题通过,顿时信心倍增。坦然说道:“世子请出题!”

“这阳春三月风光秀丽,请吴公子以春为题,做诗两。”

“这个简单,还不是信手拈来!”王茂真在一旁说道。

那世子冷笑一声,说:“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既然吴先生才高八斗,在下倒要加上几个条件。这两诗,分别须以雨,风,烟,画四字为头,西,鸡,齐,啼为尾。若公子能按此条件将诗做出,我便甘拜下风。”于是,叫下人取来笔墨,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铺开了来。

我暗暗叫苦,心想没事在这里争个什么。这条件极为苛刻,要想用这八个字做两咏春的诗,时间又如此短促,谈何容易!虽是如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做起诗来。

恐怕也是费时良久,那世子也是不耐烦了,问道:“先生可有成竹?”

我恍如梦中惊醒,慌忙回答:“在下不才,已按世子要求作诗一。拿起笔迤逦而书:

雨意迷离锁隔溪,丝丝飘堕湿花西。

风声远浦惊归雁,片刻巫山闻晓鸡。

烟影半湾忧思绕,波光千顷恨还齐。

画栏整日凝眉望,船隐垂杨鸟自啼。

“好,好,好。果然字字清新俊逸,句句如织锦回文。而且把那八个字安插的巧夺天工。”江聚元叫好。

那世子也是一惊,细细研读了那些字句,又转头看看老师,见那二位投来赞许之意,遂过来行一揖:“当年曹子昂七步成诗,也不过如此。吴公子果然才华横溢。令小子折服!”

我见他如此恭切,却也不好意思起来,回礼道:“不敢当,小人不过忙中取巧,勉强拼凑而成,而这第二,却是怎么也作不出来了!”

那世子却说道:“公子见笑了,本是小弟行事孟浪,要捉弄于公子,才出此难题。哪知今日小弟我却是碰上了文曲星下凡,吴先生义理,词藻都乃一时之选,非常人所能比拟。岂敢再用这些雕虫小技来为难公子?现在小弟就将早已写好的另外一奉送,望公子见谅。”

于是,世子亲自提笔在下款写下:

雨后轻寒半野溪,绿机懒织日啣西。

风帘静卷雕梁燕,片月催残茅店鸡。

烟锁天涯情共远,波深春水思难齐。

画眉人去归何日,船阻关河猿夜啼。

我听那世子语气愈恭谦,居然以小弟自称了,不觉对他感观大改。见他书写时一丝不苟,字写的端庄秀巧,连忙夸奖了他的作品几句。世子则谦虚地说:“小弟俚言献丑,怎如吴兄字字珠玉!今日得以遇见吴兄这样七步成诗的奇才,实在是三生有幸。现当实践诺言,尊吴先生为师长。”说完便作势要拜。我一看这怎么得了,连忙扶住,说道:“世子万万不可,折杀小人尔。按事先约定,要回答三题才算数,小人岂敢受此大礼?”

那世子却一笑,说道:“这第三题,便是明日的乡试考题了。若是公子中举,自然就是答上。依小弟之见,公子莫说中举,便是拿一甲,也如探囊取物尔。不如这样,若是公子入了一甲,小弟就亲自前去府上拜师!”

见这任性的小王子,我也是无可奈何,反正入一甲的可能性也不大,只好应承下来。向后面两位老者行礼之后,便告辞进入夫子庙了。而那世子,也进入车驾,一行人鲜衣驽马扬长而去。

四人回客栈的路上,不安分的江聚元思索道:“这韩王乃天子至亲的弟弟,怎么会跑到东京来?”

对朝中大事,就数他比较清楚,他这样问,我们无言以对,只好由它而去。更重要的,还是明天的考试。

第一章考场与官场

虽然乡试比不得礼部会试,却也是一切规章齐全,对于作弊纠察极严。所有考生在进考场之前要搜身。三天考试时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每人一个单独的小棚子,中间有大批考官,军士巡逻。我无心也无能力作弊,自是满不在乎,全心写文章。

题目是策论,论当今国朝当守成还是进取。这也是我经常思考的问题,自然是轻车熟路,信手写来。我的观点是,国朝承平日久,积弊却已深,要想守成,当要进取。因此,进取是手段,守成是目的。以革新固百年基业,以开拓定万里江山。

我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写完了。最后一天却不能出考场,只好无聊地呆坐着,郁闷的很。回想起前日在夫子庙前遇见的世子。那世子清秀的脸庞,娟巧的字体,还有我扶他时那柔若无骨的手臂……怎么都觉得是个女拌男装的。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有点脸红了。可是是谁家女儿如此大胆张扬,敢冒充韩国世子?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交卷的时间终于到了,我长吁一口气。伸伸懒腰,信步走出考场,等待其余三人到来。我看着其余的考生,神色各异,有的眉头紧锁,垂头丧气,有的笑逐颜开,喜不自胜,还有的脸上阴晴不定,心神恍惚。是啊,如此短短三天,便能决定人一生的运势,怎不叫人欢喜悲歌,情绪大异呢?

“吴贤弟如此泰然,想必那解元的位置已是瓮中之鳖了吧!”江聚元远远便向我打招呼。我一看,却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