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一指仙子图,道:“你且答我,你在何处见过这画中女子?”韩晋“啊”了一声:“仙子……”说得两字,神色登即黯下,一张脸忽喜忽忧,变换不定,半天开口道:“不瞒大师,年前小生时运不利,穷得连那租金也……唉,房东不通情理,硬把我逐出门外,临时还破口一通大骂。小生无处可去,可遮风避雨的地方总得找一个,便择了镇外一间破庙暂居。”

“那日傍晚时分,我推车赶回破庙,还未走近,就看见仙子站在门口张望。我大感奇怪,荒山野地,是谁家女子迷了路?正要开口询问,她却突然转身盯着我瞧,目光十分惊讶。她……她当真好看,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便愣在了当地,待反应过来,她已掩面而去,不知所踪。又过一月,我生了场大病,好几日都下不得床,整日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心想不如一了百了,何苦遭这大罪,于是找来绳索悬在梁上,一图自尽。不想仙子竟再次出现,往我脚下丢了一包物事,跟着匆匆离去,令人不知所云。我急忙追上前,想与她说上两句话,便……便再瞧她一眼也是好的,岂知追出门一望,杳无人踪,哪里还见得她一角倩影?”[zhuixiaoshuo]

“我无比失落,亦无法可施,回庙堂打开仙子丢的包裹,发现里面有些碎银,还有些衣物药材。我瞧得清楚,自然明白这是仙子出手相助,心中感动,忍不住……不怕大师笑话,一个大好男儿,忍不住就啜泣起来。我煎药服下,沉沉睡了一夜,谁料第二日那病竟自好了,实在是神奇得紧。我感念仙子恩情,回想初遇她时那*印象,便提笔作了这幅画,聊慰思念。想那谢瑞一介农夫,与田螺姑娘喜结情缘,传为了千古佳话,我与仙子又何尝……何尝……”话音一顿,脸上已是大红一片,后面的话自是:“我与仙子又何尝不可结为一段良缘呢?”毕竟脸薄,不好意思宣之出口。

僧人听他说到这里,问道:“那破庙在什么地方?”韩晋抬手朝东面一指,答道:“离此镇约有五六里路程。”僧人道:“破庙附近是否有片坟地?”韩晋奇道:“不错。”转念一想,不满道:“大师既然去过,又何必多此一问?你说我有阴物缠身,请问该如何化解?”僧人闭目沉吟,拇指一粒粒拨着念珠,眼睛一睁,说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女子便是你灾难源头。施主,听吾一劝,此画大是不祥,趁早焚毁,更不可再去想那女子,彼时三火渐盛,自可化凶为吉。”韩晋原以为能听到什么高论,没想他却故弄玄虚教自己烧了画像,言语又敷衍含糊,全无诚意,青着脸道:“大师危言耸听,不知有什么目的?一幅画又有什么祥不祥的了?”

僧人道:“那坟地聚集百年煞阴之气,极是厉害,你所见女子定是厉鬼化身。你两次见她,是否皆在夜晚时分?”韩晋见他面色凝重,语气严厉,心口不由惴惴,道:“一次是傍晚,一次月亮刚上枝头。”僧人怔了一下,似有些出乎意料,喃喃道:“傍晚?傍晚?”眉头紧皱,神色大是疑惑。韩晋心中起疑,道:“大师?”僧人叹了口气,道:“危矣,危矣,她能在傍晚出现,其修为已练至转阴还阳之境,烈日也制服不得她了。如此凶灵,怎可让她为祸世间?”

韩晋听他口口声声说仙子不是,火往上冲,愤然拂袖道:“这镇子太太平平,从未生过祸事,大师何故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再说了,若仙子真是厉鬼,那为何将我从鬼门关救回?为何不来害我性命?”话音落下,听到远处传来吵闹声,转头一望,看见四个汉子推搡着一位贩夫,神情极是凶狠。

韩晋急忙收拾货物,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要走了。”僧人一笑,道:“那几位施主可是要做没本钱的买卖?”韩晋道:“那几人乃当地一霸,咱们若不上缴场费,必有吃不完的苦头。惹不得,惹不得。”一边摇头,一边推着板车便欲离开,刚走两步,回头问道:“大师如何称呼?”僧人微微一笑,道:“佛主赐名‘波图耶’。”

韩晋念了两句“波图耶”,

心道:“原来是西域和尚。”转身快速离去。僧人瞧着他背影,若有所思,站了一会,跟着离开。

韩晋匆匆出了镇子,径往东面而行,一路上时有商贾运货入镇,宋人、苗人、白人、彝人,三三五五,七七八八,好生兴旺。约大半时辰,看见一条羊肠小道,林木渐多,视线随即暗下,纵然是大夏天,一时也变得凉快起来。少时来到一间破庙,韩晋抽出两根木板铺在台阶上,推车入了内堂。他在此已居住许久,早将室内打扫得干净整洁,今日虽提早回来,却感觉比平日更累,当下也不洗漱,往床上一躺,寻思着波图耶奇言怪论,但觉他神神秘秘,处处透着古怪。想着想着,倦意袭来,便沉沉睡了过去。

如此作了几段稀奇古怪的梦,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听到异响,一个激灵惊醒,连忙爬起身,听到外面悉悉索索传来响动,似有什么走动一般。他暗暗心惊,脑筋电转:“荒郊野地,谁人来此?莫非……莫非是贼人?”一想到“贼人”,心头突突跳个不停,赶忙抓起身边一根烧火棒,悄声走到内堂门后。

他慢慢探头,心想若对方只有一人,那便一顿棍棒伺候,倘若有二人以上,自己就藏起来,免得贼人抢劫不成动了杀心。脑袋支出环视一望,登时犯了迷糊,那前堂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人影,嘀咕道:“难不成是野猫耗子作祟?”胸中大石落下,舒了口气,自语道:“此地果然呆不得,明日一早离开的好。”想了一会,又觉不放心,紧了紧手中烧火棍,拾步往庙外走去,却要瞧个分明。

前脚刚一跨出门槛,后脚便即定住。月光下,只见一位白衣女子背对庙门,正仰望着星空。韩晋呼吸一窒,眩晕潮水涌上脑袋,身子发软,险些站立不住。他连忙扶着门框,定睛一瞧,见那女子身姿婀娜淖约,云丝疏影瀑落,月华洒在她身上,如雾朦胧,如水轻柔,全然没有一丝世俗之气,不禁喃喃道:“仙子,仙子。”烧火棍一松,“哐啷”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