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烈夏,火红的太阳灼烧着大地,烤出一股股焦味,镇上的人们躲在阴凉地,懒洋洋地盼着老天刮一场凉风。集市摆了两行摊位,头尾约长一里,各式各样的货物罗列其间,任君挑选,有卖瓜果、干货的;有卖饰物、胭脂的;还有卖古玩、瓷具的,琳琅满目,数之不尽。

时近晌午,太阳越发毒辣,韩晋推着板车挪到墙边阴凉处,长长叹了口气,今日运道不好,那一车字画半张也没卖出去,生意惨淡,恐怕得好几日沾不了一点肉腥了。他胸烦臆闷,便喋喋不休地恼怪天公瞎了眼,何以教他流落此间,满腹才华无处可施?唉声叹气抱怨几句,从案上拿起一个画轴,轻轻地展了开来。那画中是一间破败的庙宇,周近乱木林立,甚是阴暗,庙门前站着一位女子,目光惊讶地正看着什么。这女子一身白衣,约二十七八年岁,容貌美极,当真称得上“仙袂乍飘兮,犹惊鸿之一瞥;绮媚婉约兮,似姑射之神女”,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人间无数胜却。[zhuixiaoshuo]

他手指轻轻摸着仙子面庞,喃声道:“仙子,仙子,时近一年,你云何不现仙踪?海角天涯,你到底又去了何方?”声音惆怅伤感,似藏了很大的心事。慨叹片刻,将画卷悬在杆上,又挑了一幅牡丹图,一幅八骏疾风图,两贴草书,依次展向街道。摆放妥当,举起袖角擦了擦额上汗水,心头盼着此时最好来个阔爷,一口气买光所有书画,彼时手头宽绰,便可添置几件体面衣裳了。想到这里,眼角瞄了一下画中仙子,脸上露出微笑。

其时集市清淡,不见几个行人,偶尔传来几声叫卖,在火烧一般的天气下俱显得有气无力。他百般聊赖侯了一会,见东面街口行来一位僧人,身材甚是高大,打趣的想:“这和尚倒也魁梧,只怕平日吃得比我丰盛。”念及阔爷未现,转头又四面张望。

少时那僧人缓缓从他摊前路过,走不到两步,忽然驻足,转身盯着仙子图,目中闪了下精光。韩晋连忙起身,道:“大师慈悲,可要购些字画么?”心头暗暗纳罕:“这和尚瞧见美女就不动了,莫非是个花和尚?”心中一阵鄙夷,便上上下下打量那僧人。只见他四十许岁,头发寸长,手上套着一串念珠,一身僧服虽然朴素,但法相庄严,气度雍容,不由得便令人肃然起敬,心中惭愧,暗道:“罪过,罪过,这位僧人一瞧便是有道高僧,我怎把他当作花和尚了?罪过,罪之大过矣。”

僧人听到他问话,目光一收,指着仙子图,微笑道:“施主慈悲。瞧这画中女子宛若仙人,缘何身处如此阴暗之地?”韩晋心中一动,暗道:“这僧人眼光好生厉害,一语道中我不解之事。”答道:“小生不知,想她偶然路过此间,也说不上什么奇怪。”僧人点了点头,问道:“此画施主从何得来?”韩晋道:“大师见笑,此画乃小生亲笔所绘,意义重大,决计是不卖的。大师雅兴,是想买字呢,还是买画?”话锋一转,提到生意上面。那僧人闻言微露讶色,又问道:“此画乃施主所绘?施主见过画中女子?”韩晋见他接连盘问,丝毫没有买卖的意思,顿不耐烦,不怿道:“大师若喜欢小生作品,足可挑选一两件,又何必刨根问底,窥人隐私?若大师想来化缘,那也是找错了人,小生吃得上顿没下顿,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做得了善事?”

那僧人轻轻一摇头,说道:“悲哉,悲哉。施主,人身共有三盏灯,头顶一盏,双肩两盏,三灯合称‘三昧真火’,亦作‘阳火’。若阳火熄灭,此人必定命不久矣。我观你头顶百会聚了一团阴气,双肩火苗摇摇欲坠,其相凶险,实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佛门慈悲为怀,见有阴物害人,自要出手阻止,但施主若不与我道明情由,纵使降服了阴物,又如何挽得回施主一条性命?”言毕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经文,脸上满是惋惜之色。

韩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忙摸了下头顶,左右看了下双肩,不觉有甚异常,紧张道:“大师此言何意?难道……难道我撞邪了?”那僧人道:“阳火愈旺,气运愈旺,阳火愈衰,气运则愈衰。你生活多年未见起色,至今未曾讨来一房媳妇,诸事行之不顺,整日愁思,全乃气运衰竭之故。气运衰竭,便是阴物缠身之兆。”韩晋听他越说越玄,心头不由怵怵,联想近年日子过得确实委屈,多少便信了四五分,忙道:“恳请大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到底什么阴物缠了小生?却如何才能化解?”僧人道:“阴物无形无相,无踪无迹,它未必附着施主身上,便千里之外亦可害人。我佛门金刚法力降妖伏魔,若能找到阴物源头,定能救施主水火之中。”说着手腕一翻,掌上托了一个金钵,道:“施主请看。”

韩晋身子前倾,见那钵中缭绕一团烟雾,底部黄光泛发,看不大真切,但钵能发光,已是大为神奇。他啧啧称赞,便想瞧得更清楚些,脖子伸长,离钵近了几分,陡见钵中伸出一只腐烂的手,直往脸上抓来,凶猛极甚。只听他发出魂飞魄散一声惨叫,身子向后一仰,便欲跌倒,哪知才动,背心忽然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竟将他生生托住,身子一硬,终究没有倒下。

这下只把他吓得全身哆嗦,脸白得犹如死人一般,再不敢看金钵一眼,心中想问那是什么怪物,口一张,却听到“格格格”牙齿打颤的声音。僧人道:“施主莫惊,我念一段‘静心咒’助你定神。”言毕呢喃念了一段经文。声音入耳,果然奇妙无比,韩晋心神渐渐平复,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僧人见他不再害怕,停了经文,道:“方才那妖物被我困于金钵,伤不得人,施主不必担惊。”韩晋飞魂甫定,忙不迭道:“大师降妖伏魔,功德无量。”蓦地感到奇怪,左右一望,疑狐道:“我适才一声大叫,怎地旁人毫无反应?”僧人微笑道:“我以法力将你声音封在周近三尺之内,是故旁人无所察觉。”韩晋一听,终知眼前和尚乃方外高人,不禁大为折服,道:“大师神通高绝,智慧超群,务请指点小生一条迷津。”说着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