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矮师喜吹听戏,刘班头也自然喜欢。刘班头当晚回了家,第二天便来找到刘文辉,狂喜道:“老弟,你那故事真是神了。今天早上,婆娘早早的为我准备好了醒酒汤,温柔得不行,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刘文辉一笑:“好,好!我正要陪着师傅去听文艳的戏,不知道刘大哥有没有空,大家一起去。”

杨潘二侠求了半天,刘班头只是不吭声,良久才烦道:“亮梢吃筒,看盆下注,买定离手,生死有命,赌场自有赌场的规矩。大家都是好赌之人,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你们求我干什么?你们的命是命,人家的命就不是命?”杨潘二侠恍然大悟,知道刘文辉有官府撑腰。跪着转头求刘文辉道:“仙童,是我们哥俩有眼不识泰山,是我们哥俩瞎了狗眼……我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寒妻……”

刘文辉哈哈大笑道:“几百两?狗娘养的!”杨潘二侠下楼,坐在刘文辉对面,隔着赌桌道:“怎么了,刘仙童名传大邑,在县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刘文辉道:“好,赌桌上的事,我们赌桌上了。听说两位好完西方的扑克,我这里正好有一幅……”杨侠摇头打断道:“慢,赌桌上的事,赌桌上了我同意。可,客随主便,赌什么要让我来定!”

李老栓只是个土财主,那里知道化学课中,石蕊遇酸碱性溶液会变红色的道理,当场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没头没脑的叩头道:“仙童饶命,仙童饶命!快快收了这妖魔吧!李老栓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回头我就……”

徐矮师确实矮,站起身来,下巴刚抵桌面。在刘家墩子生活的二年,让他对刘文辉这个徒儿欢喜不己,这个徒儿太鬼精灵,让人不喜欢都难。正要吸旱烟,早有刘文辉来点火,徐矮师却突然没了兴致,悠悠道:“没想到大刀王五一世英雄,却死于洋枪洋炮之下,还被八国联军枭示众……”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老谭终究是走了,这鲜血证明,在中国,以少数民族为皇帝,是没有君主立宪的基础。他更知道,八国联军于不久之后会闯进北京,烧杀抢掠,红灯照终究还是敌不过格林炮,大刀王五也终会被枭示众。满朝的文文武武,大多不如一个妓女赛金花。

拿过喽罗手中的银票,装在怀中,然后朝刘文辉一抬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刘文辉一笑点头道:“多谢大哥仗义!”黑胡子笑道:“不过,你怕是要过几年才能用了,可惜,红颜易老……”说完话,引着喽罗波皮们大笑而去。刘班头怒哼一声道:“欺人太甚。”刘文辉笑道:“大哥错了,是欺男霸女。若是我们不来,怕是过不了多久……”

二牛长叹一气道:“一百两银子啊,大哥!大哥啊,这得值多少个烧饼,够我吃百来年啊!”徐矮师也道:“是啊,一百多两银子,这一下全没了。”刘文辉一时肉痛不己,这可是一百两银子,不是一百块钱,在这时,银子本来就比前世的值钱。这可是他行骗半年,多少次装神弄鬼这才赚来的,并不是每一个都是李大财主,都是县太爷,不差钱。

文艳转头对刘文辉道:“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捉回去,几年之后用?”刘文辉定神一看,就见一个怯弱而又倔强的女孩子看着自己,她身上还穿着唱戏时用的霞裳,在一片破败,四处透风的土墙之内,向自己明言而问。在旁边,就是她那烟鬼一般的丈夫,虽睁着明亮的眼睛,眼中却满是悲凉。

黑狗姓宋,闻言大怒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可一百两银子,连小桃红都只值二两,你知道吗?”文艳忍不住哇哇大哭道:“可是,可是,你将我卖了,也不值一百两。”

刘文辉摇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说,你们都是艺术家,只不过生错了年代。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月,身为艺术家的你们,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你们经历人生悲苦,这才能体会到人生的真谛,才能将艺术升华;而不幸的是,你们纵然不凡,却终究是逃不过命运的摧残,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刘文辉说的不错,写出《荷塘月色》的朱自清被饿死,鲁迅先生经常为吃不饱饭而愁。一代画家凡高呢?更是穷困潦倒一生,郁郁而终。刘文辉想到这里,内心悲凉:“如此社会,有才的个性得不到张扬,王八蛋们却一个个高高在上,国家如何能强大,民族如何能振兴。如果有一天我要打破这个社会规则,而又有人要阻拦的话,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刘文辉心中苦,面却笑道:“文艳姐姐,你看看我成嘛?十年之后,你都人老珠黄了!你放心,我会让人将你丈夫的烟戒了,然后让你们好好的在大邑县生活下去,唱好你们的川戏。”刘文辉转头就走,黑狗与二牛道:“大哥,等等我。”也跟着去了。文艳见不像是假的,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两年,她偿尽人情冷暖,绝不相信世界上还真会有好人。

刘班头道:“唉,好个神童!”说完话也走了。文艳情绪混乱,只能跪着叩头,直到杨潘二侠也出了房间,跟上刘文辉。刘文辉转头道:“刀疤脸,你们两个拿一些钱,处理好这一件事。这可是入会的第一件事,若是有个差错?”杨潘二侠大喜道:“大哥放心,我们一定办好!”刘文辉这才心事重重,别了刘班头,然后回刘家墩子。

刘文辉想得入神,差一点从黄骠马上掉下来,被徐矮师眼急手快接住道:“想什么呢?你年纪还小,身子没有长成。你以为你是草原人么?如果分神,不掉下来才怪。唉,其实,你刚应该让我一掌毙了那王八蛋。可我又知道,惹下袍哥,后患无穷。我一人流浪天下,是无所谓,可……”

刘文辉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拖累了徐矮师,徐矮师真有可能将他们打死算球。也只能道:“让师傅不能快意恩仇,都是文辉的错。”徐矮师摇了摇头道:“可,在刘家生活的这两年,却是我这一生中,少有的安乐日子。在这里,一样可以惩奸除恶,最痛快的就是县太老爷与李老财的那一次,真是比杀了他们还痛快。”

刘文辉道:“杀了他们,说不定新来的县令,比这个还要坏呢?又杀吗?中华之吏制,是坏在根本,而不是在个人……”徐矮师大惊道:“文辉,我的好徒儿,若你还想多活两年,我劝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看看戊戌六君子的下场,看看义和团的下场,看看太平天国的下场。开弓就没有回头箭,那时候即使知道是悬崖,也只能跳下去了。”

刘文辉细语道:“师父放心,我知道。慈禧那老妖妇活不了多久,只要她一死,张之洞归天,李鸿章玩完,大清的天下也就完了,那时候,就是我们的天下。”徐矮师默然不语,似有所悟。

事完之后,刘文辉叫过黑狗与山柱,拿过一些钱道:“拿回家去吧,可不要再拿去赌了,再拿去赌……”黑狗与山柱,脸上显着伤痕,大哭道:“大哥,我们以后再也不赌了。”刘文辉笑道:“赌也可以,可要知道分寸,要知道进退……”半月之后,文艳与其夫潘义农就来见刘文辉,只是千恩万谢。了解之下,原来夫妻俩,居然都是川剧中的佼佼者。

刘文辉笑道:“呃,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变脸呐,听说,那可是川剧中的绝响。”变脸是三十年代才成形的,以前虽然也有,但是不成系统,刘文辉这一问,便将两个人问住了。良久,潘义农大惊失色道:“刘仙童,莫非你真是仙童?居然知道我正在研究变脸绝活?”刘文辉一呆道:“呃……怎么,现在没有人会变脸么?”

潘义农摇头道:“现在的技艺都不成熟,大多只会三变。而且,各自有绝艺,却又不外传于人,以至于难以扬光大。”刘文辉便将所知道的变脸知道一说:“变脸大约有三种手法,抺脸,吹脸,扯脸……”一席话,只听得夫妇俩人将刘文辉惊为天人:“恩人,你是从那里知道这些的,这太全面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可以这样……”7788xiaoshuo

刘文辉问清楚,这才知道,现在才19oo年,变脸这项绝艺,根本就还没有形成精髓,开枝散叶,扬光大。潘义农兴奋得大吼大叫道:“那又何谓扯脸?”

刘文辉手快,便画了一张脸,帖在脸上道:“你看,若手反应得快,配合动作,加以服装,熟悉台布……”刘文辉试了好几次,只看得两人目瞪口呆道:“究竟是我们是演员,还是你是!你这手,太快,太快……”

刘文辉嘿嘿一笑,心道:“我将徐矮师留在这里,当我的家庭教师,若是我再不争气,那不是住在庙门口,还烧不到子时香么?”便道:“那我们就彼此互通有无,你会的,你教我,我会的理论,我教你们,咱们共同提高,怎么样?”二人大喜,千恩万谢,刘文辉转身偷笑,转过身却又若无其事,一脸肉痛道:“这可是我从一本古籍上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