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未等她站直,便径直握住她手腕,放到鼻下嗅了嗅。

狻猊走到慕容承身边,招手道:“勇气。”

有几处宅子都是没有人的,房倒屋塌,隔着斑驳残破的围墙看进去,只见荒草丛生。这并非是怪异事,连年战火波及,云州便是再繁华,又哪里经得起连番摧残?能有今日大半保全,已经是万幸了。

虽未曾与阿兄重逢,却见到了在黄药师这个身份下,阿兄一生的轨迹。虽然苦了些,却是一生都在照着他自己的心意而活,很好。如此求仁得仁,阿兄也好,黄药师也好,都不会有遗憾。而狻猊自己,也觉得这样很足够,不必重来一次。

狻猊并未沿着山道慢慢行走,而是直接飞入山中,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到了天龙寺的围墙。

黄药师淡淡说完,也不管他反应,径自前行。漫天风雪之中,这个老人大步前行的身影与从前阿兄青衫独行的影子重叠,让狻猊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

漫长的时光里,黄药师容颜日渐苍老,一双眼虽依然锐利洞察,却也免不了染上独属于老人的那种疲惫。

黄蓉笑了:“好吧,我瞧见你,就好像瞧见我爹爹年轻时候一样,只要想到他曾经跟你一样耍人,心里就觉得亲近了几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是如何安然睡在这里的。

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噼啪”声,若是有人站在近处,会惊讶地看见树枝上小小的叶苞缓缓地生长、生长,然后猛地绽开。仿佛时间的流动被谁刻意加快了一样,寒冷的气温之下,嫩绿的叶片轻快地长着,直到满树都是春意盎然的新绿。接着小小的花朵亲热地挨着,一簇簇活泼泼地盛放,绿叶白花压低了枝头,清新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这几个桃花岛弟子,除了最小的冯默风还有一条腿好好的,其它人都已经被挑断了脚筋,衣裳下摆上还能看得出斑斑血迹,行动间更是狼狈,只能以手支在船板上挪动,真个废人一般。

“还不够呢。”他漠然道,袖子轻轻一拂。

狻猊虽然讶异黄药师何时有了这许多徒弟,但心中欢喜之极,也就不管不顾对亭内招手:“黄药师——”

“那是什么?”狻猊更吃惊了。

人类短短数十年寿命并不吃亏,比之大妖,他们活得更精心。或许正是因为生命短暂,他们很珍惜地体味着生命的乐趣,喜怒哀乐纵情肆意,到老的时候不会后悔。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大笑的姿态与二十四岁的黄药师一般无二,同样带着一股骨子里的清高傲气,然而细微之处终归是不同。狻猊睁大眼睛瞧着他,却不知他笑到最后那般苍凉又是为何。

天色近晚,有披着蓑衣的小姑娘过来,提着篮子叫卖菱角,黄药师买了一捧。在水里洗过的菱角呈新绿色,新鲜水润,滋味清甜。狻猊拿了一个剥了绿壳丢进袖子里,不一会儿便听见里面传来喀嚓喀嚓的磨牙声。

狻猊(得意脸):后来,他们又学会了这个。

狻猊睨着他:“莫非是传说吃狻猊肉可以长生不老什么的?”

狻猊拉住他:“你去哪儿?”

佐为眼睛一亮,欣然点头。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空中为狻猊雕琢塑形,白光中的人影逐渐现出穿着布鞋的双脚、扎起的裤腿、在风中微微扬起的衣裳下摆、随意结着的腰带、整洁的上衣,而后是修长秀气的手、纤细的脖子、小巧的下颌……

狻猊疑惑。它觉得此地太古怪了,虽然没有鬼怪存在,但人类中颇有不少如面前这少年一般,戾气太盛,对杀人之事满不在乎。

这话太能拉仇恨了,小道士涨红了脸,认定自己遇到了一个完全不能理解自己门派伟大作用的愚民,他涨红了脸道:“小者行侠仗义,大者杀金贼,复河山!”

五毒兽点头。

五毒兽勇气在狻猊开口的时候就一抖翅膀飞了出来,停在樱花树上东张西望一阵后,对傻呆呆看着它的源博雅产生了兴趣,飞到他面前“咕~咕~”叫着表示友好。

“不过,这人到底是谁?”狻猊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我总觉得他满脸写着全世界都应该认识他。莫非他是什么大人物?”

源氏公子的侍从匆匆转过一片林子,终于现路旁出现一户人家,不高的院墙围着,墙头有大片蔷薇花藤垂了下来,浅白粉红的花,衬着在雨水中洗得碧绿的叶子,分外好看。那侍从快步走到门边,大声问道:“主人在何处?可否容我等进门避雨?”

狻猊花了好几天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它在开始那个山包上蹲来了好几批人类,它才确信,龙族没那么大手笔,给它做了几个小岛做了几条河流还摆上几个人类玩儿。

狻猊:“……”

“大概吧……”他说。

小家伙瞪大眼睛,抽了抽鼻子,悲伤地问:“可以不要吃手么?”

狻猊一本正经地回答:“应该不能。”

小家伙一副马上要大哭的表情,模样可爱到不行。狻猊总算恢复了一点良心,跟他面对面地趴着,捏住他小小的鼻梁,安慰道:“好啦,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要吃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真的么?”小家伙不哭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脸狐疑。

狻猊笑:“以吾之名誓。”信手一点,空中便如有支笔在细细描画一边,现出一道绿色的藤蔓一般的纹路。狻猊手一挥,那道图案便飞向小家伙眉间,一闪即没。

小家伙只觉眉间如火炙,小小惊呼一声,转而全身都暖洋洋起来。

小家伙欢喜雀跃:“狻猊好厉害!”在廊沿上撑了撑,还是上不去,索性绕到另一边的台阶欢快地爬上来,偎依到狻猊身边:“狻猊,你真的是仙人吧?”

狻猊眨眨眼,对他的亲近颇感意外。吃饭前不是还挺疏远他的么?

喂喂,谁被你这么吓唬过都会疏远的吧,要有自知之明啊狻猊。

就算再有智慧,也犯不着用在琢磨一个小孩子的情绪上面,狻猊心宽地往后一倒,靠在屋墙上,懒洋洋说道:“我才不是仙人。”

“那你是什么?”

“妖怪!”狻猊说。

“狻猊骗人……”

午后阳光有点暖,恰巧狻猊头还没干,便就那样懒懒散散坐在廊上,一直晒着太阳。小家伙饭后有些困倦,在狻猊耳边嘟嘟哝哝地说了半天,说下江南的船坐得他好晕,说庭院中的木槿花树下有只蚯蚓,说前天喝过的药好苦好苦,说上午偷溜出来有多不容易,说好想吃糖糕……

狻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连小家伙跟他提出一起吃点心的邀请,他也答应了。小家伙心情愉快地打了个呵欠,偎着狻猊酣然入梦。

狻猊顺手把他抱在手里,坐在太阳下作思考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睡得太久了,这会儿精神抖擞得跟个猫头鹰似的,就算想舒服睡个午觉也不成。

这个问题到了晚上显得更加严重。小家伙在精神饱满地跟他玩到天黑之后,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被慕容承抱走了,整个慕容府的人都已经睡去,只有狻猊睁大双眼躺在客房的床榻上,抱着被子无事可干,跟一样睡得太足的勇气面面相觑。

“……”